之后的几年,皇帝时常在宫中设宴,邀请群臣及其家人入宫赴宴,阿娘有时会带上母亲,有时隻带上自己。
姜时宜虽然想一同入宫,却从未出言主动争取,隻是每次都会给宁清歌缝製新的衣裙,就连佩饰都格外贵重。
等到宁清歌回府之后,姜时宜便会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让她重复,皇贵妃说了什么,笑了几次,吃了什么东西,九皇女现在多高、看起来像皇贵妃吗?
幸好宁清歌记忆好,能够将这些问题一一回答,那时的母亲就会开心许久,反反覆复道:“真好、真好。”
到底有什么好的?
宁清歌不知道,隻知道当初那个爱笑的大耗子,确实变得好看了些,和她的阿娘很像,看见谁都是笑眯眯的讨巧模样。
记忆里最深刻的一回,是中秋宫宴。
许久未出门的母亲与她坐在席位之中,周围突然响起阵阵丝竹之声,紧接着是身穿罗裙的九皇女踏入台中,说要给母皇献舞。
那时的盛黎书极惯盛拾月,一听这话,便拉着旁边的皇贵妃,笑着直夸小九乖巧。
皇贵妃也高兴,竟走下高台,与女儿一齐起舞。
虽然那时的宁清歌,极讨厌皇贵妃和她的女儿,但也忍不住仰头,生怕遗漏半点。
她听到旁边人在讨论,说这并非大梁的舞,大梁的舞向来柔媚娇艳,而北狄的舞却自由狂放,像是大漠篝火中燃起的玫瑰,整个大梁,隻有携着一半北狄血脉的皇贵妃,才能跳出如此肆意明媚的舞。
宁清歌偷偷摇头,想反驳,说分明皇贵妃旁边的九殿下跳得极好,余光却无意瞥向旁边。
母亲哭了……
这是宁清歌第一次见母亲在外人面前失控,低头用宽袖遮掩,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她想牵住母亲的手安慰,可母亲却很快抬起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视线凝在前面,几乎贪婪地将这一幕幕牢牢记下。
之后,姜时宜又一次夸讚九皇女时,宁清歌第一次点了点头。
再后来,陛下下旨,封阿娘为太女少博,将太女交于阿娘教导,于是宁家与太女的关系更近。
有时宁相入宫教导太女时,就会将宁清歌捎上,有意加深她与太女的关系。
太女是个极温和的人,总怕她在一边待着无聊,空闲时候就会和宁清歌提起她的九皇妹,语气无奈又宠溺。
她说小九又学会了一支舞,嘚瑟的像隻昂首的狮子猫,正缠着母皇要再开一次宫宴,跳给所有人看。
说小九被她们惯得无法无天,居然趁开蒙先生犯困,将墨水泼在对方衣袍上,还偷偷溜出去爬树,结果因为爬得太高,一时下不来,抱着树干嚎嚎大哭。
说叶危止给小九送了匹小马驹,她得了新玩意,天天都在草场中胡闹,还说自己要和小姨一样,当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
宁清歌总是听得很认真,也不知是为了母亲,还是旁的。
或许是因为那时的宁家对她寄予太多厚望吧,即便她十分聪敏,但也不过是个未满十岁的孩子,难免感到沉重,隻能从九皇女的胡闹事例中,获取片刻愉悦。
也因时常入宫的缘故,宁清歌偶尔也能看见九皇女,有时隻是擦肩而过,有时是她跑来等太女散学,伸出双臂要太女抱,央求着太女带她出去玩。
她们也说过几次话,在太女毫无怒气的斥责中,盛拾月会偏过脑袋,眼睛笑成月牙,用奶气未脱的声音,喊她姐姐。
“姐姐,你是皇姐的伴读吗?”
“姐姐,你要和我们一块出宫玩吗?”
“姐姐,樊楼的饭菜可好吃了,小九请你好不好?”
即便宁清歌不喜九皇女,也忍不住柔和语气,摇头拒绝。
因为阿娘为了让她能跟上太女的进度,专门请来大儒,为她连夜授课。
后面的宁清歌回想起此事,总觉得好笑,她与太女相差十余岁,宁相是怎么能想到让她追赶上太女的,若真成了,宁清歌反将太女的风采盖住,到那时,宁家该如何自处。
不过可惜,宁清歌并没有看到那一幕。
废太女一案爆发,协同太女造反的宁家被诛九族,她与母亲被赶入掖庭。
掖庭确实苦极了,其他侍人的刁难和望不见头的活计,无人在意你是否成年,隻要没有完成手中活计,不仅要受到惩罚,还没有饭吃。
宁清歌与阿娘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头,常常三天饿两日,幸好有一侍女会偷偷将自己馒头分给她们一半,才不至于饿死在掖庭,但饶是这样,两人的情况也极差,几乎可以说是苟延残喘。
直到一月后,皇贵妃趁着夜色而来。
她依旧对母亲没有任何好脸色,甚至冷着脸质问母亲,问她后悔了吗?
母亲没有像以往一般反反覆复的道歉,反而低着头一言不发,像个僵硬的木头,最后隻挤出一句:“你快走,不要被旁人发现了。”
不知这句话如何惹恼了皇贵妃,她几乎失控地拽住母亲,一遍遍说着:“我恨你,姜时宜我恨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