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口,连曲黎自个都觉得好笑,那祖宗向来对道法、佛经没有半点兴趣,如今为了和宁清歌闹脾气,连这种话都编出来。
闻言,宁清歌眼帘扑扇一瞬,继而抬手揉了揉眉心,就道:“观中条件一般,再让人送些被褥、衣袍过去……”
她话音一顿,又道:“上一次可有将驱赶蚊虫的熏香带上?”
曲黎连忙回答:“夫人放心,殿下平日惯用的物件都捎过去了,就连府中的厨子都跟着上山,绝不会让殿下受半点委屈。”
宁清歌点了点头,想补充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最后隻冒出一句:“她喜欢吃樊楼的饭菜……”
曲黎性子急,下意识反问道:“派人买些送去?”
“不是。”
宁清歌继续道:“让樊楼分出两个厨子上山,小九挑嘴,饭菜放久之后就不肯动筷了。”
曲黎扯了扯嘴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自以为他们已经足够娇惯盛拾月,结果还是远远不如宁清歌,盛拾月离开不过三日,她就快将半个盛府送上山了,若是再拖延几日,说不定连汴京都要移入长生观中。
思绪落到这儿,她又忍不住叹气,也不知道这两人发生了什么矛盾,怎么连争吵都没有,就开始冷战。
不过这样也好……
这几日的汴京极不太平,自从屈家交出一份名单之后,锦衣卫就开始四处抓人,就连龙、虎头铡都卷了刃,刑场之中的血迹至今未干,十米开外都能闻见浓郁腥气,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在瑟瑟发抖,生怕锦衣卫踹开自家府门。
盛拾月性子良善,哪里见得惯这种场面,躲在长生观也好,省的瞧见这些后,夜里生出梦魇。
曲黎答应一声,刚准备转身,又瞧见宁清歌开口,说:“回来时,顺便将户部的张询带来。”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曲黎却缩了下身子,心中无比清楚,既是宁清歌点名要的人,那这人与身后的家族,恐怕都难熬过今夜。
“是,”曲黎当即答应一声,转身之时,嘴唇碾磨,竟在心中大喊一句。
“殿下你快回来了吧,夫人她真杀疯了啊!”
一连几日的操劳, 让宁清歌也忍不住困倦,在天色发白、雾气凝聚之时,她终于以手撑脸,杵着桌面睡去。
许是前几日被提起过, 这一觉竟梦见往事。
宁清歌早慧, 一岁识字且过目不忘,过人的天赋给予她的不止优越, 还有难以言说的苦痛。
比如, 她很小就能看出自己的母亲们早已貌合神离, 宅前相敬如宾,宅后漠然相对,互不搭理。
又比如,宁清歌早早就看出姜时宜深藏的颓丧, 像是一棵早已腐朽枯败的树,看着枝繁叶茂,实际轻轻一碰, 就会落下无数的叶。
那时的宁清歌不懂,隻知母亲总爱抱着自己, 坐在能看见皇宫的亭子里, 说着听不懂的话。
有时是带着悔恨的对不起,有时是一遍又一遍的青梧, 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
宁清歌难以理解眼前的这一切, 隻能将叶青梧三字牢牢记下。
直到皇贵妃诞下皇女, 阿娘与母亲带着她踏入景阳宫, 她才知晓, 叶青梧就是皇贵妃。
虽然已过去许久,但那时的记忆还是清晰得仿佛是昨日。
她记得入宫前一晚, 母亲露出少有的焦躁神色,连着换了好多套衣裙,取出平日很少使用的胭脂,翻来覆去一晚后,天未亮就起身打扮,就连宁清歌被喊醒,提前换上新缝製的衣裙。
在马车行驶入皇宫的路上,牵着自己的手冒出了好多汗,母亲用手绢擦了一遍又一遍,不知过了多久,她们才见到那位皇贵妃。
但皇贵妃不喜母亲。
这是宁清歌踏入景阳宫之后,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她们一人躺在床褥之中,一人站在床边,不管母亲说什么,哪怕隻是关心的话语,皇贵妃都会冷声反驳回去,像是隻扎手的刺猬。
好像唤母亲过来,就是为了将她斥骂一顿。
可皇贵妃对她却很温柔,不仅叫人给她端来清凉的渴水、糕点,还将襁褓中的婴儿递到她的面前。
说实话,相比于风华绝代的皇贵妃,襁褓里的孩子实在不好看,皱巴巴的小脸,脑袋上还有没有去掉的胎毛,隻是一看见她就笑,好像很好哄的样子。
但宁清歌还是不喜欢她,因为皇贵妃无故责骂她的母亲,所以她不喜欢皇贵妃,连带着也不喜欢她的孩子。
隻是母亲很喜欢,离宫的时候,将宁清歌抱着怀里,一遍又一遍和她说着那个孩子有多可爱,多聪明。
宁清歌实在难以理解,姜时宜到底是从哪一点看出对方的可爱聪明。
直到母亲突然开口,说:“清歌以后要娶拾月好不好?”
许是意识到不对,母亲又改口说:“你以后要照顾好妹妹。”
宁清歌没有点头,她一向如此,遇到无法理解、接受的事情就会保持沉默,母亲从不为难,除了那一次,母亲生了好久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