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宁清歌哭着挡在姜时宜面前,两个大人才想过来她的存在,她们忍住了复杂的情绪,一人站在烛光之中,一人藏在阴影里,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最后是皇贵妃先缓下面色,屈膝蹲在她面前,温声道歉,说:“是姨姨没有控制好自己,无意吓到了你。”
她停顿了下,又解释说:“前些日子我的女儿受了惊吓,连日高烧不退,夜夜梦魇缠身,我隻能日夜陪伴在她身边,所以来迟了些,让你受苦了。”
宁清歌本不想理她,却在听见九皇女生病后,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九殿下怎么样?”
提起女儿,叶青梧总是温柔极了,眼尾的细纹随着笑意浮现,就连语气都变轻快许多,回:“已经好多了,隻是她心里难过,这些日子很是沉郁。”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带来的糕点塞到宁清歌手中,又解释道:“我不知你爱吃什么,隻能先带些普通糕点过来,暂时填填肚子。”
宁清歌本不应该接,可她实在太饿了,自从被赶到掖庭中,她就一直没有吃饱过。
旁边的姜时宜看出她的顾虑,温声道:“不要怕,叶姨不会伤害我们。”
可她一说话,皇贵妃就冷哼一声,又偏头向别处,依旧不待见姜时宜。
可姜时宜却笑得温和,眼眸完全倒映着对方身影,不曾留给女儿分毫。
那一晚,姜时宜心情极好,抱着宁清歌说了好久的话。
她让宁清歌不要怕皇贵妃,说是自己辜负了她,翻来覆去地强调,要宁清歌敬她爱她护着她,不要为难皇贵妃。
要是被旁人听到这话,还以为姜时宜在为皇贵妃培养死士,毕竟那些个大家族就是这样给仆从洗脑的。
宁清歌听得不耐,刚刚转身向另一边,却又被母亲抱紧。
姜时宜低低开口,竟又说出了许久之前提起的话语,这一次她没有停顿,看似在询问,实际却更像是命令。
她说:“清歌以后要娶拾月好不好?”
“你要保护好她,不要让她受到一点委屈。”
这一次,宁清歌依旧沉默。
不过,自那一夜后,她与母亲的日子确实好过不少,谈不上轻松,但至少不会有一堆做不完的活计,而皇贵妃还是不喜母亲,时常偷偷为难她。
比如在姜时宜要做的活计里,多加两件皇贵妃的衣物,母亲也不生气,隻是越发细致的清洗。
可饶是这样,夜晚赶来的皇贵妃也要拿着故意剪破的衣物,气势汹汹地来找姜时宜算帐。
而母亲总是好脾气地认错,取来针线,亲自缝补。
宁清歌没有像以前一样生气,因为她发现,皇贵妃好像非常喜欢听母亲道歉,而母亲也喜欢和皇贵妃低头。
真是奇怪啊。
宁清歌想,不知道九殿下知不知道她的阿娘原来是这个样子。
她转念一想,九殿下是不可能知道的,即便没了皇姐,她依旧是被母亲捧在掌心的娇气鬼,怎么会舍得她踏入掖庭这种污秽的地方呢。
所以啊,她是不可能知道的,经历这一切的隻有宁清歌。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惨叫声, 浅眠的宁清歌一下子掀开眼帘,不过一瞬,残留的困倦就被压下,漆黑眼眸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浑身泛着股阴郁气息。
旁边的火星弹起, 又泯灭在半空。
宁清歌后靠向椅背,脊背稍稍弯曲, 抬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心。
可这并未能缓解些许, 反倒让眉间的竖痕更深。
宁清歌像是放弃了挣扎, 任由自己掉入那片深不见底的沉郁之中。
其实她很早时候就察觉出母亲和皇贵妃的不对劲,像是生了病,或者换一个说法,她们都疯了。
这话并不夸张, 尤其是宁清歌得知她们的过往之后,便越发肯定这个结论。
她们早早就被逼疯了,被爱不得、反覆无常的命运逼疯了。
叶青梧本就不属于大梁, 她是北狄的玫瑰,生于雪山之下, 长于草原之中, 湛蓝如宝石的眼眸是圣山赐予她的祝福,她本该自由又肆意, 如同少年时一般, 骑马狩猎, 在篝火前喝酒高歌, 欣然之时就摇响脚腕的银铃, 赤足而舞。
可她被困在了汴京。
在这个完全不属于她的地方,被爱慕之人舍弃, 被自己选中的人背叛。
叶青梧是喜欢过盛黎书的,年少的爱慕始终易散,经年之后就化作偶尔会刺痛的旧伤,但却不会让叶青梧一蹶不振。
冬日暖阳下的触动、每次“偶然”相遇的闲谈,即便是成为太女、甚至是登基之后,盛黎书也仍时常记挂着叶青梧,每有空闲时,就会换回寻常服饰,与叶青梧到坊市中闲逛,带她到猎场中骑马射箭。
盛黎书不曾遮掩,在当时汴京,乃至整个大梁都知道陛下心悦叶家女,有意求娶。
那时候,只要叶青梧多许她一点好处,盛黎书就能开心一整天,哪怕是最繁琐的折子,她也能含笑看完,要是叶青梧嫌她,盛黎书就郁闷,上朝时一边阴沉着脸,一边给叶大将军赐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