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声极大,引得几人都看了过来,皆是一脸等着好戏的模样。
江灵殊也不辩驳,隻仰面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一掌从地上举起最大的那个箱子,十分轻巧地放在了马车上,紧接着飞身一跃,瞬时已稳稳落在马背。
那壮汉及其余几个人皆看得呆住,紧接着掌柜带头大叫了一声“好!”,连带着那两个伙计都鼓起掌来。
壮汉尴尬地咳嗽一声:“能,能自己上马就好。”便转身离去,也老老实实上了马。
江灵殊第一次无比深感习武的好处,心内很是受用。
“既然一切齐全,那咱们这便启程吧,此行路途遥远,许有凶险之事,还得请二位多多看护。”掌柜向她与那壮汉左右抱了抱拳,言语间多有倚仗讨好之意,尤其是面对江灵殊时,笑意更深。
还是包了她一路的住行饮食罢。他心想。
“小姐,您为何偏偏将碰面的地点选在了涟州呢?”离开钟州的船上,花为裳忍不住问起了灵衍。
“一,他从临州出发,你我自钟州出发,差不多可同时抵达涟州,省时省心。二,涟州位置偏西,事情了结后,我们可快速由那里往西北去。三,那里荒凉,少些闲杂人更易于行事,你又待过,自然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最佳,不是么?”灵衍斜睨了她一眼,语气里有些疑惑。
本来她看她在醉霄楼一舞之后的表现,觉得她该是个七窍玲珑心的聪明人,没想到却也有这般糊涂的时候。
花为裳看出她的疑色,生怕自己从此失了对方的信任与欢心,忙不迭地说道:“这些属下都明白的!只是,只是担心他不来,又或者是,带着许多人来……”
“你放心,他不会的。”灵衍胸有成竹地说道,可面上却全无一丝欢喜。
她与白溟书信往来最为频繁的那段时日,早已旁敲侧击地将其习惯与许多家中规矩问了个清楚。
所以,她知道自己的信不会为旁人所见,知道白溟时常应友人之邀出远门,也知道白家对他这个长子并不十分约束。
她也清楚,若是求助,对方必定会来。
白溟为人,也算是正直,还有几分颇为真挚的憨傻——灵衍其实并不十分讨厌这样的人。
若不是他生在白家,又与江灵殊有个口头上的狗屁婚约,他们兴许也能做个朋友。
不想了。
灵衍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她是一心祈盼着復仇的,可临到一个机会跟前,却又并不觉得有多畅快。
也许事成之后,会好一些?她不知道,只能如此期望。
花为裳看在眼里——灵衍与她同行的这几日,大多面若寒霜愁云不散,歇息时,也总是捏着手里那个木雕独自出神。
她看得出,她不只是为了眼下的事而烦扰。
想了一想,她到底还是问出了口:“您是不是……还在想您的师姐?”
灵衍猛然抬首,嗫嚅许久,才急促说了一句“没有!”
她不该想她的,是她要离开,是她要去做更重要的事,她不后悔,所以她不该想她。
灵衍一直这么劝说自己,可越是这么说,心里那个人的容颜便越发清晰可见。
到最后,她满脑子里都是她,任她怎么驱赶也无济于事。
可若要她放下一族的血海深仇,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直到如今,午夜梦回时,她仍能听见耳畔的呼喊,看见父亲倒下的身影、母亲的泪水。
所以——
恨与爱,究竟是哪一个在支撑着她走下去?
残月
“行了, 走了一日,这边儿正好有地方能住上一晚,都去歇息吧。”眼见黄昏已至, 掌柜指指路边的客栈,勒马停下。
江灵殊本欲自己出了银钱, 却被那掌柜一把劝住:“诶,这一路上还得多多倚仗女侠, 就莫要在这等小事上客气了。”
“那就谢过掌柜的了。”江灵殊大大方方笑道。
她自然是不会与他客气的。
饭桌上, 又听对方絮叨:“我这两个伙计都是跟着我走惯了的, 你们二位却是第一次罢?可先说好,这前一个月的路上还能有好住好吃的地方, 但那往后的路可就越来越难了,少不得有风餐露宿的时候, 偏偏那些时候总是最危险的,半刻都松懈不得,还需二位多多忍耐担待些。”
“您放心,”壮汉大口撕咬着一根五香鸡腿,嘴里含糊不清地道, “我什么没见过经过?便是在大漠里埋上天也能自个儿爬上来, 又不是那等身娇体弱的小女子……怕什么苦呢……”
这话又是意有所指了,江灵殊轻微地摇摇头,专注地吃着饭,并不与他争辩——在马背上颠了一日, 填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
其实行路之苦, 恐怕连她早年练武的苦都比不上, 更何况她的包袱里带了好些风干肉与干烙饼,还有三个灌满了水的大水囊, 一路上再随时添补着,也不怕断粮。
就只是不习惯。
她躺在客栈的床上辗转反侧——明明累着,却怎么都难以入眠。
是这床板太硬的缘故么?不,她没有这么娇生惯养。
是少了一个人,所以便觉得身边格外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