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地,她踩上一个有些硌脚的硬东西,下意识蹲下身子一瞧,拂去了那物件上的一层薄雪。
刹那间,心像是被冰锥刺穿了一般剧烈地疼痛起来。
——那是灵衍进凤祈宫第一日时,她亲手戴在她足上的银铃红绳。
她将其紧紧攥在手内放至心口,一手撑着地面垂首低泣起来,哭着哭着,又自嘲地笑出了声。
恨意、怨怼、不解……种种的一切一齐涌上心头,最终化为仰面向天的一声愤恨长呼。
“灵衍——!!!”
我好恨你。
不归
钟州塔顶, 灵衍缓缓调息运气,以御突如其来的严寒。
她身旁,赫然正是那个游船上一舞的西域女子。
她举目翘首遥望远处, 不一会儿欢喜道:“这次来到中原可算是值了,不但寻回了您, 还见了一场六月飞雪的奇观,用中原的一个词来说……就是‘不虚此行’, 是不是?”
看着成熟美艳的一个人, 言谈举止却有几分不涉世事的孩童般的天真, 也让灵衍不由放松了许多。
她闭着双目,轻笑一声:“是。”
片刻又道:“也是你聪明, 那店小二当着客人的面将悄悄话说得那般清晰,可是你安排的?”
女子眸中一亮, 惊喜道:“您当真聪慧,我那些……不过是小聪明罢了。”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娑罗娜、花为裳,您爱叫哪一个,就叫哪一个。”她爽朗笑道。
“花为裳……”灵衍喃喃道,“这名字倒有趣, 谁给你起的?”
“是个汉人女子给我起的, 她说这名字极衬我,我听着也觉得还行,便用了。您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认识她的?我慢慢儿告诉您……那是在大漠里,她正被一群沙匪追着, 我救了她……后来, 我就带她回了地宫……您放心, 她绝不是什么坏人!她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人事,花为裳便滔滔不绝起来, 讲到后头,还有些语无伦次。
“……”灵衍沉默许久,对她说的话也并没怎么认真听。现在乍一出来,还是先理清前路才最要紧。
“得先找个地方将你这身舞姬的装束给换了才是,张太守家的宝贝丢了,他们岂能不寻?”她沉声道。
“您说得很是,横竖这塔顶高得很,也无人看见,我在此换了就是。”花为裳娇媚一笑,便开始解起衣带来,“我与您的身段也差不多,您就先借我一身衣裳可好?”
“你——!随,随便你……”灵衍面色一红,将头转向一边,哪儿想到她会这般大胆。
又悄悄回头看了眼,再低头看看自己胸前,心道:这身段……哪里差不多了?
“您与我都是女子,有什么可害臊的?您久居中原,还真是拘谨得很呢。”
“便是在西域,也没有光天化日之下换衣裳的习惯吧。”灵衍忍不住斜了她一眼,“也不怕被人看见……”
再说今天这么冷……
“哈哈,您去了就知道了,咱们那地方的人可比这里少多了,就算想让人看,也未必找得到呢。”对方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倒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若非我的伤还未痊愈,不想大动干戈,直接屠了那狗官一门就是……”
话一出口,灵衍自己心内亦是一惊——难道自己竟是杀戮成瘾了不成?
花为裳闻言,又笑将起来:“那些个杂碎,可不值当您脏了自己的手。您的身子,吃几日我随身带着的药好好调养着,便能快快复原,也不必忧心。”
灵衍点点头,知道她说得的确不错,她们那一族极善製药,许多秘药皆是中原寻不到的方子,虽经历了十年前那场灭顶之灾,但看样子也未失传。
“好了,您瞧瞧,怎么样?”也不知她是不是有什么独门诀窍,几层的衣服这么快便已全然换好,连发髻都挽上了。
灵衍转过身,见她挑了自己唯一一件娇艳些的退红色衣裳,侧挽了个低髻,简单别了两枚珠花,走在街上若不仔细盯着那张轮廓深邃的脸蛋儿瞧,的确也无人会过多注意。
只不过这衣裳她自己穿着时宽松得很,在对方身上倒是勾勒出了一段玲珑曲线。
“……既然都好了,就快点离开这里吧。”灵衍生硬地撂下一句话,便转身掠起飞离了塔顶。
花为裳在她身后摇头轻笑,瞬时便也跟上。
即便是在空中飞着,她也停不下话儿。
“这一路上,我可怎么称呼您才好?若直呼其名,未免太过不敬,可要是称‘圣女大人’,又恐引人瞩目……”
“什么敬不敬的,”灵衍无奈,“大事要紧,何必拘泥于这些,实在放不开,你就唤我‘小姐’可好了?”
“好好,这样好!”
能旁若无人地换衣裳,却在这种小事上如此计较……灵衍也是想不明白,难道那里的人就是在意这个?
在西域的日子对她来说毕竟已如同上辈子的事一般遥远,她早已记不清那里的一人一物,更不会记得族中有哪些规矩。
似乎,根本就没什么规矩……至少远不如中原门派里的条条框框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