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情”字一物,本就自古便伤人无数。
轮到她自己时,恐怕也不能轻易看得这样通透豁达吧。
灵衍睁开眼睛,室内明亮,想是已又至清晨。
阿夏坐在床边,见她醒来,惊讶中似有一丝隐隐的不忍,嗫嚅片刻才道:“衍小姐,您醒啦,觉着怎么样?”
“嗯。”灵衍微笑道,“虽还有些头晕和不通气,但已比先前好上太多了。对了,师姐她,应该回来了吧?”
她一定是回来了,所以她才会如此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再也不会陷入梦中难以醒转。
“是回来过,但……”阿夏磕磕绊绊地说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
“回来过?”灵衍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最关键的一点,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唉,”阿夏将江灵殊托给她的木盒与信件放在床边,又扶着她倚在软垫上坐起,“您自己看吧。隻是,您可千万别怪少宫主,她也是师命难违,无可奈何。从昨晚回来到今早,都一直哭个不停……”
灵衍再听不下去,忙将信拆了展开,隻见信上字迹纷乱,好几处都有泪花染墨之痕,不由呼吸一滞,颤着手看了下去。
“衍儿亲见…………”
她看着看着,一滴滴泪与写信人昨夜一样落在信纸上,有的重合,有的散落到别处。
“……衍儿,你的生辰之礼,我亦不曾备下,是我之过,未能料到有此突发之事。隻是那日见你盯着那把匕首,颇有喜爱怀念之意,这便转赠与你,以表歉意。虽不能解我心中半分愧悔,当下却也隻能如此,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罢,隻千万别就此失望,再不理我。此别一年,我定时时将往日之誓牵念于心,断不敢忘。若彼此挂怀,便飞鸽传书,以寄相思。待归返时,定与你同赏烟花,共度生辰,年年岁岁。江灵殊 致上。”
看到最后,灵衍已被泪水模糊了双眸,手一松,浸了二人眼泪的信纸轻飘飘落在被子上,却似有千斤般沉重。
整封信上,对方没有一次自称师姐,光是如此,已令她察觉到彼此之间的距离更进了一步。
可却分明又已很远很远——一年有四季,十二个月,二十四个节气,三百多个日子。她们要相隔三百多个日夜才能再相见,而她们在一块儿的时间还没有这么长……
她要如何才能不怨,要如何才能不恨!
江灵殊昨夜愁肠满腹,思绪相缠,一封信上写满愧疚之情与来日之期,却独独忘了说明自己为何偏要走得如此匆忙。
灵衍自然不能自己知晓,亦无法理解,不明白对方为何便不能再待上几日,等她醒了亲自说与她听再走。
在她刚病时也是一样,一句话都不留就随师父上山,真真让她想不通对方心中究竟有多迫切。
灵衍的心一寸寸凉下去,初见信时的触动与温情已被冰冷的怨怼所取代。
虽然说起来,全怪自己突然生了这病,可对方的无情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或者说,她并非全然无情,隻是对她来说,去往自己想象向往了许久的地方、拜世外高人为师……这样的事情,都比她这个师妹要重要得多。
那你落在信上的泪又算什么呢?灵衍望着那张已无比脆弱的信纸,在心中问道。
想来确实也是真的愧疚吧。她略带讽刺地一笑,揩干了面上的泪水,将那木盒打开。
静卧在丝绸上的宝石金质匕首依旧辉耀如初,隻是刀柄末尾处被系上了一条打了相思结的红丝穗,手法看起来有些匆忙,且实在也与这匕首不甚相配,却令人心中一动。灵衍皱皱眉,涌上一团复杂情绪,终究什么也没想,将那封信折好放入盒中,就此合上。
她一言不发坐在床上,盯着木盒瞧了许久,直让阿夏在一旁看着心里发毛,她也不知对方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色,小心翼翼开口问道:“衍小姐,您可要喝杯茶水润润喉?一会也到了该喝药的时间了。”
灵衍抬头望向她,面色柔和,与方才判若两人:“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真是渴了,那就有劳你了。”
“没,没什么。”阿夏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忙走去倒茶。
不一会儿,明朔又来为灵衍把了脉,瞧了瞧她的脸色,欣慰地点了点头道:“可算是全无大碍了,不过接下来一个月你还是得好好静养着,按时服药,少出去走动。”
灵衍乖巧地点头答应:“衍儿知道,这两日多谢师叔费心了。”
明朔又嘱咐了些话,便推门出去,正巧碰上沈流烟和萧玉琴两姐妹结伴而来,笑问道:“你们可是来瞧自己的师姐的?”
二人行了礼,应答称是,明朔便点点头:“好孩子,进去吧。”
灵衍本自半卧着发呆,忽见萧沈二人缓步而来,便坐直了身子,换上一副笑容来。
萧玉琴走上前来,眉间隐有几分担心之色,关切地瞧着灵衍道:“我与表姐听说二师姐总算醒了,便赶紧前来探望,二师姐可觉好些了?”
灵衍在心中讚叹对方的演技,自己亦不相让,扶了扶额作出虚弱的模样轻声道:“虽是清醒了,隻是身上还有些难受,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好全吧,多谢二位师妹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