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知在他一颗丹心向旧部时,老主子给了他当头一棒槌。
“弦月呢?”
“你为何不在杨氏身侧?”
两声堪称平淡无比的质问却叫人画地为牢不敢向前。
吕献之一丝觉得自己这种行为过分的想法都没有,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既是被要走了,便该忠心于主,况且他现在一丁点都不想见到这个只会添乱的二货侍卫。
是的,二货,这是他从杨灵籁那里学来的新词,虽不知具体是何意,但用来嫌弃人极好。
杨父觉得这场谈话堪称噩梦,吕献之也不傻,他分得清自己的毛病----说话不中听。
在不亲近的人面前,这些都不会发生,只一旦开始深入交流,这份缺憾就会暴露无遗,从前王氏从没叫他改过,甚至有时候也乐在其中,大多时候便是出了问题,随口敷衍几句也就罢了,在国公府,在书院,只要他还是吕氏子弟,就不会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杨灵籁在老太太屋中叫他闭嘴却是让人再也无法不去正视这个问题,这种明晃晃的嫌弃便是吕献之心中也做不到完全无动于衷。
所以他将杨父当成了一次尝试的机会,若是用尽全力,是否也能改变。
事实就是只会越来越糟。
屠襄还没想清如何解释自己的问题,就发现公子好似发怒了,眉间掠过的一丝丝郁闷,又刹那间消失不见,随后迈着大步往外去。
他亲眼看着公子在杨府的假山边沉思了不知多久,等到那股烦躁的气息压下去,余光中再次变回寒凉如水的模样,才冷声叫他带路。
“直接去寿安堂。”
擅离职守被凶的屠襄,给自己默默找着借口。
其实只是没告知大娘子偷偷溜的,大娘子未必会生气,至于公子生气……该也是与他无关,定是与杨大人话不投机,如何算,他也就是做了点错事,不会怎么样的……
家宴上,杨灵籁也确实没把屠襄怎么样,弦月是她的人,屠襄之事也是她一早就吩咐好的,总归是吕献之的侍卫,若是想偷偷溜几回,拦拦也就随他去吧。
唯一在意的就是家宴时,潘氏未来。
她转头跟盈月对上几眼,明显对方也不知为何,倒是徐氏很意味深长地与她聊了几句,话里话外都不太中听。
午膳后,杨灵籁便打算亲自去萝怡园走一趟,至于身边的吕献之……把他扔这好似不太行。
“郎君不如去翠竹园待会儿吧,我去寻了姨娘叙叙话,片刻回来,到时也就快要回府了。”
待扫到躲在身后的小侍卫,难得大发慈悲,“屠襄,你跟着公子,弦月随我一同去。”
被念到名字的一瞬,屠襄连自己祖宗十八代都念叨了一遍,果真还是显灵了,只是把他单独和公子撂在一块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吕献之颔首,算是接受,回头瞥到屠襄,意味深长。
屠襄炸毛:!!!1
杨灵籁迟迟不去寻潘氏,可萝怡园却较翠竹园极近。
盈月路上都在闷头走,她用膳前去寻碧画时,也未见姨娘如何,怎的突然就不来了。“小姐,你说……”
话没说完,谁知抬头便不见了人影,跨进了门子,才见了石阶上推门正入的人。
比之翠竹园,萝怡园的屋子并未大上多少,只坐落朝阳,看着爽朗些,内间陈设处处透着些暖意,圈椅上都搭着半旧的靠背椅袱,四面福扇开着,红木色的八仙桌上还摆着未吃完的点心,像是主人突是有事撂在那的。
突兀的几声干呕从内室传来,杨灵籁转过屏风,便见潘氏卧躺在床上,正被身旁的碧画牢牢搀着胳膊,低头朝痰盂干咳,似是病了。
“姑娘?”碧画见她来了,急着想起身,却又顾忌着潘氏无法动作,只一脸期冀的瞧着她,“您快过来劝劝姨娘吧,分明是不舒服了,可却不愿瞧医士去。”
病了
潘迎蔓慌不择及的拿起帕子想掩掉藏白的脸色, 却在对上那双满是冷然的眼睛时,猛地落下手来,眼眶原本就因为胃中强烈的不适而染红, 如今更觉涩涩的, 压着嗓子轻声唤道。
“三娘。”
杨灵籁紧绷着一张脸过去,低头去看痰盂中却什么都没有,“几日不见, 如何病的?”
碧画想说, 却被身旁的潘氏扯了扯袖子,二人打着眉眼官, 一个百般阻拦,一个就是要说, “姑娘,自您出了门子,姨娘不知怎的便常常胃中不适, 府中的医士总是借口事忙,请了几次也不来, 奴婢去街上寻了大夫拿药, 可这病总也不见好, 定是得亲自去那杏林堂中瞧。”
潘氏急了,呵斥一声,“碧画!我都说了,是小问题, 不大事, 不用去医堂添麻烦。”
“拿银子就办事, 何来麻烦一说。”
杨灵籁的眉蹙成了死结,打心里觉得潘氏不懂轻重, 这般时候再去找这种百屁不通的借口做什么。
她这一说,潘氏又耷拉着眼皮,不搭话了。
盈月也跟着在旁边劝,“姨娘,身体是本钱,若是真出了问题,定是要出大事的,姑娘这才刚出嫁,您也定不想姑娘在吕府还日日记挂您的病情,还是快去看看吧。”
可潘氏如何就是不肯,杨灵籁有些怒了。
“多大的人了,三十好几还当自己是铁打的身子吗?”
“你若是不听,日后我也不必回来了,反正早晚都是见不到,不如不见。”
整个内室没声了。
盈月和碧画是心中惶恐,姑娘,姑娘这是在咒……姨娘啊。
弦月则是默默暗叹:大娘子果真一神人。
杨灵籁是懂如何往潘氏心中插刀子的,潘迎蔓也确实被这话震住了许久,往日的温柔娴静统统不见,那双眼角已生出细纹的眸子里是如婴孩一般的不知所措。
“去外间请个女医回来。”
这话一出,盈月瞧了潘氏一眼,只见对方盯着自己落在榻边的双手一言不发,她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恩赐,形容仓皇的奔向府外。
“碧画,你随之一同去,拿着从前用的方子,叫女医好好看了,备好东西再来。”
弦月也被打发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一对母女。
潘氏克制着喉咙间强烈的呕意,这一次她明确的感觉到,是想吐的,可就是不想在三娘面前露出这么不堪的一幕,死死的憋着,指甲扣进了绣花薄被中,捏的变形。
大部分的精力都在克制,也就没能发现杨灵籁已经站在了刚才碧画的位置。
手肘被一强烈的力道狠狠捏住,不疼却叫你无法动弹,后背被迫下压,脑袋往下,那股呕意再也无法抑制,生理性的被迫反应就像是捏住了人的命脉。
强烈的口吐声消尽,酸苦难闻的味道从痰盂中散发出来。
潘迎蔓眼神涣散地仰起头,嘴唇被绵柔的帕子轻轻擦过,她像是被甩到岸上无法呼吸的鱼,脱力地倚靠在床榻边的扶栏上,窘态百出的难堪击溃了所有的一切,嚎啕大哭,狼狈的模样让人心疼。
杨灵籁端走了痰盂放在外间,重新回来时,潘氏已经换成了低声呜咽。
“不过是病了,既病就治,作什么。”
“我见过旁人歇斯底里的多了,你又怕什么,左不过我也是你生的,还不至于如此无情无义。”
连续哭声慢慢停了,潘迎蔓大口喘着气,像是要把这一辈子活着的氧气全都耗尽,她侧着眸子,断断续续说。
“三娘,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