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前沈师妹一直寄人篱下,也未必过得舒心。”灵衍一时大意将心里话脱口而出,觉得不妥时已然晚了,隻见江灵殊痛惜地蹙了眉,失望又生气地瞧着她道:“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你觉得亲人尽逝会胜过寄人篱下?”
灵衍自知方才的话实在太显冷酷,忙低头认错:“是我失言了,灵殊,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好。”许久,江灵殊才无奈地点点头,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
她心里清楚得很,她与灵衍虽然情谊深厚相处极好,可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她时常觉得对方过于冷漠,而对方也总认为她不谙世事,隻是她们总愿意为了对方退让一步,故此从未真正起过什么争执,可倘若有一天真有大的衝突,又当如何呢?
她突然想起沈流烟与萧玉琴二人,瞬间醒转过来。
有天大的衝突矛盾都无所谓了,隻要不让她失去她,怎样都好。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二人能像现在这样面对面说着话相依相伴,便已足矣。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少宫主,已经过了午时许久了……您和衍小姐饿不饿,要不要我去做些什么?”半晌,阿夏走进来小心翼翼问道。
江灵殊望一眼灵衍,见对方极细微地摇了摇头,自己便也道:“不必了,这个时候,宫中想来也无人会有胃口。”
“是……”阿夏低应一声,复又退下。
灵衍紧挨着江灵殊坐下:“灵殊,接下来会怎么办?我们,就坐在这里等着么?”
“嗯,”江灵殊恍惚地点点头,“眼下是师父与各殿殿主商议,我们也隻能在这里等消息。不过,也能料想到一二——若萧家真的一个亲眷也无,这白事自是我们凤祈宫帮着办了。至于真相与凶手,也有官府的人和飞影去查。隻是……无论是否查得出,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想办法,让活着的人好好过下去。”
“沈师妹她……”
“是,我们做晚辈的,有许多话用来宽慰师叔自是不相宜的,但安慰沈师妹,你我身为师姐,自当竭尽全力……我真是怕她那样一个柔弱的人会挨不过去,毕竟若换做是我经受此事,恐怕是要活不下去了。”江灵殊满面愁容地道。
“我明白,都听你的。”灵衍知道这样的事也安慰不来,便隻用手握住她的手,企望以此给她带些暖意。
许是因悲痛伤怀而格外脆弱孤寂,又或是因此事更觉相伴相守的不易,这一夜,她们共宿一榻,相拥而眠。
天还未全然亮起,江灵殊便已醒来,悄声下床掌了一盏灯,立于窗前,隔着一层薄薄窗纸出神望向屋外微微泛白的天色,连灵衍已走至她身后都未曾发觉。
灵衍自她身后环住了她的腰,将头轻轻搁在她肩上,沉声道:“你还在想萧师妹的事。”
江灵殊微微侧首,面庞恰挨着对方的脸颊:“是啊,始终未能安眠,除却师父、师叔与沈师妹,想必这凤祈宫里还有许多人都是一夜无眠吧。”
灵衍不声不响陪她一同站着,心中亦是纷乱如麻一片哀戚,可却并不全是因为萧家遭遇的事,而是想起她自己一直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将自己的一切往事清楚明白地对江灵殊吐个干净,可眼下前尘还未提,不能与她说的事倒是多了一桩又一桩了。
她们默默立了许久,直至天明,晨星终于差人递来消息,一切皆与江灵殊所想无异——萧府那些亡故的家丁仆婢,皆由官府通知了他们家人,余者无亲朋的,便也同萧家四人一般由凤祈宫帮忙料理后事,大大小小的仪式算下来也需上十几日。隻是还有一件谁都没想到的事——沈流烟自请于丧礼后长居后山的出云观中,清修度日,再不涉足尘世。
她这个决定,自然是让众人更加心痛惋惜,尤其对云若云罗而言,等于是同时失去了两个爱徒,无异于雪上加霜。可家中出了这样的事,一夜之间亲人尽逝,沈流烟能支撑着活下去便已是不易,任谁也无法再劝她留下,更不能以师徒之情强令她留下。
“青珢,飞影那里,还是没有什么消息?”晨星扶额问道,面色晦暗,尽显倦态。
她这十数日也是未曾好眠过,一边要着人查萧家灭门之事,一边又要主持丧仪,正是头痛得厉害。
“是……宫主,恕属下直言……已过了十几日,如今人都下葬了,想来,是再查不出什么来了。”青珢迟疑着说道。
晨星蹙眉道:“唉,我又何尝不知,可查不到也得查啊。”
“还有一事……丧礼已毕,下午,流烟那孩子便得往出云观去了。”
沉默许久,晨星才疲惫地说道:“……吩咐下去,合宫都该去送一送。此番真是可惜了两个好孩子,眼下唯一庆幸的是,若流烟果真一直居于出云观中,宫里的人倒是时常能去看看她,好歹,也算是个安慰了。”
出云观前,沈流烟一身素衣,头簪白玉花,温婉秀丽的面庞全无雪色,眼下亦有隐隐青乌,想也知道是数日不眠的原因。她眼眶中盈盈含泪,却又尽显坚忍之色,正因如此,令人见了更加心生出许多不忍与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