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过得究竟是长是短,她已经分辨不清——最初的埋怨、痛苦、思念,早已渐渐因时间的流逝而转化为一种麻木。或许只有再相见时,所有这些情绪才会重新活过来。
“对了,今日午饭可要上暖锅?”阿夏忽然笑道,“先前每年第一场雪时,少宫主都要食暖锅,在汤里涮着菜肉和丸子吃,就算把门大开着看雪景,也浑身暖和,丝毫不觉着冷呢。”
灵衍淡淡一笑:“既是师姐喜欢的,那便尝尝吧。”
凌霄派后山上,江灵殊可算是遭了殃,她所居之地前与右皆是悬崖,风雪贯通无阻,屋后的瀑布还结了冰,幽幽冒着寒气。且凌霄派毕竟重勤苦修行,并不像凤祈宫那般到了冬日里还特意备足了炭取暖,故而房内比房外也好上不了多少,自是极冷。
江灵殊深明入乡随俗的道理,且更不愿丢了凤祈宫的颜面,自然也未要求什么有异于旁人的待遇。横竖换上厚些的被褥,再稍稍运气生热,也就不觉得冷了。
只是今日的风实在太大,昨夜入寝前窗子又没关牢,几番风过,书桌前的窗子便顿时被风吹得大开。江灵殊仍在睡梦中,突然便觉周身一寒,脸上随即着了几片飞雪的凉意,立时惊醒坐起。见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冷风还不断将雪花灌进来,顾不得惊讶,忙上前关紧窗子,拾起静垣赠与她的兔子和散落在地的书卷纸笔。
她们若知道彼此一个主动,一个被动,总之皆让屋内被风雪搅了一遭乱,许会觉着有趣。
被这般弄醒,江灵殊也懒得再焐热被子强睡下,看天已微亮,索性洗漱穿衣,披了斗篷出门赏雪。刚踏出去,半隻脚便陷进了雪里。
“……是了,这里没什么遮挡,又无人扫雪,这么深也是寻常。只是静垣和师父来此时,恐怕会有些不便。”她自言自语着,返身取了扫帚,自门前向崖边一点一点清扫起来。至天明时,从竹林边至屋前大半雪皆已被她扫向崖下去了。
如此收拾一番后,江灵殊才坐在石上遥望江上与远山雪色。此情此景,倒是与她去年在静幽坪赏雪时悄然重合,只是心境已截然不同。
雪,仍纷纷扬扬飘落着,不一会儿,她的身上便积了一层薄絮。瀑流成冰、仙鹤南飞,天地间一片静谧,隻余风雪之声。万物皆寂,像是要被这止不住的片片飞雪深深掩埋。
既已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便知归期将至,她本该觉着欢欣雀跃才是,心内却满是不安。
她想象不出,时隔一年,二人重逢时会是何情形。然光是想着这件事情,便已万分紧张。
她怕自己或泣或笑令场面尴尬难堪,更怕对方波澜不惊相顾无言。
想到那个时候,自己还与阿夏说起仙山上的雪,哪知竟会真有身处其境的一天,江灵殊不由在心中感叹一句世事难料。
只是,这里虽视野开阔非别处可比,却显格外苍凉,果真还是凤祈宫中的雪景更好些……
“哟,这么早便坐在这里看雪?还将雪扫了,你也真是勤快。”静垣从竹林内冒了出来,走到江灵殊身边替她掸了掸身上积雪,“也不自己抖抖,再过一会儿,你怕是要成雪人儿了。”
被她这么一揶揄,江灵殊心下沉云倒是散去不少。见她身着厚袄,脚蹬短靴,头上还戴着个雪帽,本来纤瘦的一个人都变得浑圆俏皮起来,笑道:“你穿成这样,还能举得起剑么?”
“还举什么剑?”静垣瞥了她一眼,“下了这么大的雪,师兄师姐们都说今日隻扫雪、不习武,咱们赶这勤快劲儿做什么?不如好好歇上一天……诶,告诉你,我可是连吃什么都想好了!就食暖锅,又好吃又暖和,你说这主意好是不好?”
“暖锅?”江灵殊愣了一瞬,这本就是她冬日里最爱的,不禁又想起去年在凤祈宫时与阿夏同食的情景,看着静垣一脸自得,点点头道:“你的主意,自然是好得很。”
至午时,雪总算是下得小了些。静垣早抱了红泥火炉和铜锅与食材上来,二人鼓捣一番,将一张矮桌移至门口,相对而坐摆了一桌子的菜蔬肉片丸子,边涮食边赏雪,十分惬意闲适。
“好吃好吃!”静垣塞了满满一嘴含糊不清地称讚道,“便是天天让我食暖锅,我也不觉得腻。”
江灵殊将口中食物咽下才摇头笑道:“你想天天吃,凌霄派中却未必有那么多存粮可供给你。”
“呵,你啊,实在是我见过的最表里不一之人,”静垣哼笑一声,“明明想,偏说不想。明明看着娴静温柔,却总是话里话外调笑旁人,着实是可恶得很呢。”
她说笑着望向屋外飘雪,静了片刻开口道:“再有两月便至年节,离你回去也快了,想来,你心里应是十分欢喜的吧?”
“欢喜……”江灵殊怔怔瞧着暖锅里翻滚起伏的油泡子,“或许吧,只是我怕,这么久未见,我与她已然生分了。”
静垣自然知道对方话中的“她”意指何人,忙出言安慰:“不会的,你俩如此要好,一年来月月书信不绝,可见彼此有多牵念挂怀,又怎会生分?依我看,你正是太在意与对方的情意,才会如此担心,说不定,她也同你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