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对而坐,皆随手挑了一隻粽子剥开,又是一番惊艳——灵衍本以为这么小的粽子大抵是包不得什么馅料的,却没想到米粒中竟融裹着许多切得细碎的花丝,还未凑近便有一股玫瑰的甜香扑鼻而来。咬下一口,隻觉满口蜜意清甜不腻,毫无植物的生涩味,可知花瓣在之前便已用糖渍过,与酸甜清新的青梅醋诚如天作之合。
沈流烟越是做得如此细致入微,灵衍便越觉着她可怜,然转念自嘲一想,或许人家并不觉得自己可怜。甚至于,可怜的其实是她才对,可笑自己竟还去可怜旁人。
萧玉琴那样的人竟能有这么一个好姐姐,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灵衍愤愤地吞了口粽子心想。
可江灵殊的风姿情致与种种好处更是世间独有无人能及的。她想到这里,心中终觉安慰。
唯独只有一点遗憾,那就是不能让她知晓自己心意……
阿夏呆呆地瞧着对面那人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讚叹,忽转至莫名的愤懑,又突然显露几分喜色,最后却又化作一种哀怨与无奈,竟如同演了出百转回肠的戏一般精彩,差点以为她中了什么邪。但想想端午之日,什么辟邪驱瘴的东西都已用上,应该也不大可能,便又放下心来。
入夜,凤鸣殿灯火如昼,清乐绕梁。盛夏里宫中诸人皆着轻薄衣衫,纱裙曳地、罗扇轻摇,烛光辉映间一一入席落座,影影绰绰似如天界之景。
灵衍自无兴致,不过因规矩所缚不得不至,随意饮了些酒动了几筷子便离席而去,手中还顺了一小壶梅雪酿。
师姐你,到底何时才能归来啊……灵衍走回风霞殿,也不急着进屋,隻倚在廊下栏杆上,给自己灌下一大口酒。饶是梅雪酿清冽甘醇,也禁不住如此饮法,又兼久望着月亮,眼皮子不知不觉间便沉重起来。
酒壶终自手间滑落,碰碎一地月光。
萤火
自开始随凌霄君学习新的剑法后, 江灵殊越发忙碌,晚间不是在屋中阅阴阳五行之道,便是入石洞体悟壁上所刻, 还得抽了空独自练沐火神华功与五灵剑法,每日至深夜方休。可她却反觉快意舒畅, 似乎只要忙起来,自己便能暂时忘却许多东西, 亦可将寂寥抛于身后。
独有一点令人烦恼——她的居处前望江河、后临水瀑、侧生竹林, 本是个风景巍峨秀丽的好地方。然一入了夏, 蚊虻螚虫渐多,实在扰人。江灵殊屋前屋后悬了许多艾草, 又常以艾叶熏染屋内,身上亦挂香囊, 方才觉着好些。只是即便如此,也免不了身上总会有些叮咬。
固稳如土,锋锐如金,柔润如水,盛茂如木, 迅烈如火……夜色深沉, 手中长剑却似缀了星光一般劈开了周身墨色。江灵殊剑若游龙势如飞风,边练着剑边在心中默念五灵剑法的要点,越发觉得此剑法精妙绝伦,亦深感其中艰难之处并不在于剑起剑落时, 而在于己身需得迎合五灵之变, 随剑招急变内息运转与出招时的速度, 绝非越快越好。她初时并不能控制自如,往往练了一时便已是满身大汗, 而这还只是在剑招相接不紧慢慢来的情况下。
料想若是在实战中,出招接招瞬息万变,更非易事。江灵殊因而不敢懒怠停歇,日日勤修苦练,至今日时终于能一口气接连使出数十招来。遂想着明日黄昏后便让凌霄君瞧上一瞧,许能获些称讚,唇边不由弯起一抹浅笑。
她伸手拭了拭额上汗珠,忽觉有些不对,再一细摸,惊道一声“不好”,便忙奔回屋中坐到镜前一瞧——果然脑门上不知何时被什么虫子咬了个红红的小包。
江灵殊虽自幼习武,吃过不少苦头,自是不同于寻常弱女子,但也未全然抛了小女儿家的心性,自然喜好红妆爱惜容颜。现在脸上忽然多了个痘,还是在这样明显的位置,练剑后的酣畅淋漓与欣喜雀跃顿然消失,嘴唇一撇,几乎要落下泪来。又想幸好静垣不在,不然见她为了一个痘就如此神伤,定是要嘲笑她一番的。
江灵殊一边骂着那挨千刀的虫子,一边取了艾草捣碎出汁,同薄荷油混在一起轻轻抹在痘上。只是这样虽然凉爽祛痒,可脑门上一抹绿点儿,实在也令人高兴不得,索性合了镜子赌气不再看了。
她两手托着腮忧思片刻,终于暂时抛却了愁烦起身去做“正事”——在床边早早放下帐幔,点了香炉,又去窗边检查是否关严有无缝隙。
“诶,这是……?”走到靠近瀑布的那面窗前时,透过薄薄窗纸竟隐约可见窗外有点点黄绿色的微光。江灵殊不禁轻呼一声,想要打开窗子看个究竟,然觉这不明的光点似有些诡异,更怕有蚊虫趁机飞入,心内犹疑不定,难以决断。
好奇心终是占了上风,她想着屋内不便打斗,遂提了剑快步走出门,又立刻合了门,唯恐一隻蚊子飞进去。
江灵殊在门前伫立片刻,心道自己已在凌霄派学了不少阵符之术,于剑术上亦是毫不含糊,对付些小小山精鬼怪定然绰绰有余。如此给自己打了一番气后,顿觉心中有底了许多。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气势汹汹向屋后走去,却见一点明黄色的莹光遥遥飞来,正停落在自己的剑锋之上。紧接着两点、三点,越来越多的光点旋绕在周身,几如落星。她一时惊艳,忘记思索,不由自主顺着光点飞来的方向走至瀑布边,只见水潭上方一侧林中更是铺天盖地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