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灵殊掩口一笑,佯作不耐烦催促她:“快去吧,啰啰嗦嗦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今日需祭祀,静垣自是不能如往常一般在这里待上一整天。江灵殊目送她欢快离去,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不远处鸟雀鸣啼、水瀑清厉,都不过衬得她的孤独寂寥更为明晰,像是已融进了这里的每一株草木、每一片水花、每一缕微风,在这盛夏里令人生冷。
她走回屋中,将灵衍的信一封封展开又重读一遍,看见她同自己说懒怠与虚伪之人虚与委蛇时,又不免笑着摇了摇头。笑着笑着,一滴泪却忽地落在信纸上,忙取了棉布来吸去,才又想起也得用帕子为自己拭一拭泪。
灵衍在托着腮歪着头,潦草地写了一封给白溟的回信——那日她寄信去了白夜山庄之后,对方很快便来了回信,可她才懒得一封又一封地回过去,不过看在今天是端午节的份上,才又写了第二封以作问候。横竖她是另有打算,并未真有心要与谁亲近。
然在开始写给江灵殊的信时,她不由便坐直了身子,思索良久,想着自己是否又只需将今日所做一一道来便算成信。
笔尖颤了一颤,终究落下。只是她分明在写足以令人一展欢颜的乐事,自己的眉心却一直深锁着,仿佛凝了一团如浓墨般晕不开的愁。
“粉饰太平”,这是她写信时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词。
是了,她们二人皆在粉饰太平,表面上似已无忧无虑隻喜不悲,可其下深埋的却是一积再积一忍再忍的痛楚与哀愁,也不知还能强撑到哪一日。
她倒是想一诉相思,可又如何能诉?她与她到底只是师姐师妹,偶尔道两句思念之情尚可,说多了便难免令人觉着奇怪,自己亦是不好意思的。
若是因情难自抑言语失措而叫对方看了个透,那么或惊异或嫌恶或怜惜,皆是未知的可能。灵衍虽心存侥幸,却也不敢拿二人现在的关系去赌,她宁愿忍下这万般情思——
至少这样,她们可继续做着彼此最亲密的依靠相依相伴下去。
“衍小姐。”阿夏一声轻唤断了她此番思绪,灵衍向门口望去,倒是见着了一个她意料之外的访客——沈流烟。
她着一身水蓝色的罗裙,梳一个低髻,一缕乌发垂在另一侧,发上簪着几支白玉石的细碎小花,神色恬静站在光下,越发显得温婉秀丽。手中捧着一个八角锦盒,不知装了什么。
“沈师妹?进来坐吧。”灵衍招呼着她,顺手用书卷掩了两封信,阿夏遂出去带上了门。
沈流烟缓步走近,垂眸轻声道:“今日叨扰师姐,也不为别的,只是想替阿琴来向师姐道个歉,她并非有意得罪师姐,只是,只是……”她一时紧张,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隻得向前两步,将锦盒轻放在桌上打开:“流烟身无所长,隻做了这些,以表微薄心意。”
灵衍向那盒中望去,这一看倒不由惊叹——那盒内密密摆着数十个极小的粽子,每个都隻幼儿半拳大小,也不知多手巧的人才包得出。粽子下铺了数种花瓣,隐约可见色彩交迭成画,这样的细密心思,反令人心觉不忍下口了。
灵衍略一讚叹,收回了目光挑眉看向她:“你这样来了,萧师妹应是不知道吧。”
沈流烟顿有几分慌乱,却隻一瞬,便仍坚定地抬了头道:“是,阿琴她正在午睡,是我自己觉着,之前种种皆是我们不对,所以,所以才前来告罪……”
显而易见,对方并没提前想好说辞,倒也不算筹谋已久虚情假意,且她与她那表妹,任谁也看得出是分分明明的两种人。
灵衍面色缓和许多——她一直都看得出沈流烟在萧玉琴面前位处弱势,许是受了不少欺压。便是心内再多厌恶萧玉琴,也不忍将气转在眼前的可怜人身上。
“那些毕竟都与你无关,你又何须为了她如此?难道只因寄人篱下?”
沈流烟轻点了点头,却又迟疑一瞬,缓缓摇了摇头:“是因寄人篱下,却也不全是。阿琴与我毕竟血脉相连,我也不想看她误入歧途。”说话间,眸中已噙有点点泪花。
灵衍心下一震,对方虽没有、亦绝无可能明言,她却看得出她眼中情意并不寻常。无论上元节夜之前或之后,她都一直隻觉沈流烟是被迫顺从,却没想到她其实对萧玉琴亦有真心。
她忽地有些羡慕起萧玉琴来,想她二人有血缘之亲尚能如此,她与江灵殊却……
灵衍收回即将飞离的思绪,将一方丝帕递与她柔声道:“你放心,我也并未将那些话记在心上,往后你也多劝着她些就是,得罪了旁人才是要紧。”
“多谢师姐……”沈流烟揩了泪,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就此告别。
灵衍坐于桌前,望着那满满一锦盒的粽子,心绪万千。
“啊呀,好精巧的粽子。”阿夏一声惊呼让她回过神来,淡淡道:“坐下一起吃吧,将那青梅果醋也倒上两杯来。”
“诶,可那不是您特意为少宫主製的么?”
灵衍以手支着头微微一笑:“不过两杯而已,师姐必不会如此小气。”一提到江灵殊,无论悲喜平淡,她的眸中总会如蕴了光一般柔情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