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远在那个挂在门口的包里准备了药,原先段智博从来都没有忘带过,只是有时候会跟她说,“姐姐,用不到诶,我就只出门一小会儿,而且就在楼下晃悠。”
唯一要用的时刻,他忘带了。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段思远那时在上学,还承诺说下午放学要给在家里可怜兮兮的弟弟带一串冰糖葫芦。
段智博欢呼鼓掌:“姐姐真好。”
段思远想想就觉得很难过。
上课上到一半被突然的电话叫到医院。
尸体苍白。
段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眼里悲恸,还有怨色,他们在怨段思远,收养这个女儿分明是为了更好的照顾自己的儿子,是他们鬼迷了心窍,期望得太多。
段思远流离失所又几经辗转,她活得很不容易,心肠早就不复最初的柔软和脆弱,外表平静又淡漠,一双眼通红、分明湿透了,还是一滴泪也没有掉。
哭会打破人的最后一道防线。
段思远靠一口气撑到了那时候,从没哭过。她始终觉得,人掉泪了就会一点一点变得更加脆弱。
段思远被段父段母赶出了医院,素来温和的女人声竭力嘶叫她滚,喊她白眼狼,说她养不熟,养条狗都能叫唤两声。
段思远等在医院外面的花坛边缘,手摸了摸口袋里准备买糖葫芦的零花钱。
长串的糖葫芦要四块钱,虽然只有四块钱,可她也攒了很久。
可惜…
那个小男生没机会了。
那段时间的人生像被按了加速键。
“然后…妈妈接受不了,跳河自杀了。”
其实段思远现在叫他们爸爸妈妈也不太适应,毕竟他们留给段思远最后的印象是…恨不得她从来没有出现。
什么什么死?
闻遥醒了醒:“嗯?”
她好像听见了什么?
“爸爸也接受不了,工作的时候出了岔子,害死了自己,也害到了无辜的人。”
段父是公交车司机,他努力工作的全部动力一朝之间全部破灭,每次回家都只剩空荡荡的一片漆黑。
他惯例开的那条路宽而长,平时车辆很少,他衝的很猛,擦上了花坛,撞上了路灯,车子侧翻。
段思远没法说他是蓄意还是无心,因为段父那段时间心态确实崩溃,他厌恶所有路过那条小径而为伸出援手的人,他也厌恶河边的旁观者。
可能最讨厌自己。
段思远是他们养了五六年的女孩,段父段母最终还是没把人赶出家门。
是段思远自己走的,在段智博死后的第二天,她看到他们眼里深重的厌恶与忽视之后自己走的。
宿在网吧门口有挡风的地方或者二十四小时的商店,白天趁段父段母未醒前溜进房间洗漱,然后继续去上学。
段思远实在不知道自己当时该怎么办。
没人再管她。
她不念书也无家可去。
那段时间她好不容易有的家庭支离破碎,而闻遥踩着滑板和沈中阳到处浪,笑眯眯和路过的每个人打招呼。
她们两个人之间本就有天堑。
段思远然后把闻遥藏在心里,埋得更深一些。
她那时候渴望这个女生能够多对她笑笑。
可惜闻遥脾气不好,冷着脸路过她很多次,只有在滑板上才笑得肆意洒脱。
侧躺容易掉泪,段思远偏了偏头,看着天花板。
可能是因为那段时间到底哭过,后来才越来越脆弱。
闻遥呼吸很安静。
像她弟弟死后,睡在她床尾的那隻被他弟弟格外喜爱的白猫。
那一夜屋里只有她们两个。
段智博是为了追猫跑出门的。
段父央了保安,查了监控,他一夜白头,胡子拉碴,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捡隻猫给自己儿子。
段思远后来再没见过白猫。
闻遥睡得脸热,侧脸靠在她肩膀下的软肉上,倒是睡得十分舒坦的模样。
段思远低低看她,叫她:“小没良心的。”
她声音哑哑的,带着易碎的质感。
闻遥是个小没良心的。
她什么都说了。
她什么都没听见。
“嗯?”闻遥又忽然醒了一阵,恰好听见那句“小没良心”,懵了懵,然后仰着脸,下巴抵在她肩膀上看着段思远,用特别怀疑的口吻质问:“你、你骂我?”
她们靠得很近,近到呼吸交换。
闻遥睡得暖融融的,冷气往随她一动往被窝里灌,闻遥又扯紧了被子,然后往段思远身边靠。
其实闻遥听了个大概。
虽然中途没撑住睡着了,但是也醒了一阵,虽然又睡着了,但是这不能代表她设听。
虽然拚拚凑凑拚不出个大概,但是不用想也知道那不是什么美好的故事。
她们手还牵着。
闻遥想了想,反扣住五指,一双暖乎乎的手包住段思远的手掌。
她睡的浑身都热,段思远的温度被她带得升高。
即使说了这么多不好的事情,段思远也很平静,闻遥好奇的眨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