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轲笑容一滞。
门外不知道怎么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随即爆发出惊天的哭喊。
这声音郑轲熟的很,骄纵任性无理取闹,是小女孩儿的哭声。
她以前——没被郑父抛弃之前,哭起来就是这样的。
郑轲泼几捧水冷静一下,手机揣兜,拧开门把,直奔自己房间。
十几平地方,前所未有的拥挤热闹。
她那扎着羊角辫仅仅见过一面的妹妹,正哭闹着对着角落那箱子破烂玩意儿又扔又摔,五子棋象棋黑白木棋子散落的到处都是,更别提指甲缝儿大小的乐高积木块了。
她那便宜后妈非但没阻止,还在一边哄小孩儿,捡起玩具又重新送到小孩儿手上。
郑轲脑子轰的一下,气的分分钟就能炸掉。
她冷声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后妈也有点不好意思:“抱歉啊小柯,妹妹还小,不懂事。”
郑轲将脚底下那颗刻着“象”字的木棋踢开,冷笑:“她不懂事,你也不懂?”
女人脸上有点挂不住:“就是个玩具而已,坏了大不了赔个新的,就给妹妹玩一下,行不行?”
郑轲没说话,三两步上去从女孩儿手上抢过玩具来,发泄一样在地上捡玩具丢尽箱子里,乒乒乓乓砸的很响。
那女孩手里东西被抢走,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对着郑轲又抓又踹。
门口突然传来呵斥:“郑轲!你又在干什么?!”
郑轲一言不发,重复着捡起和丢进箱子的动作,只是随着玩具箱里玩具的增多,丢掷碰撞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响。
几种声音夹在一起,嘲哳刺耳,难听的人头皮发麻,气闷躁郁。
郑父觉得不可理喻至极,不明白为什么郑轲会被教成这样不知礼数的样子。
他越想越气,厉声道:“你十几年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见了父母不打招呼摆脸色,连个玩具都不愿意分享,自私自利,不孝不敬!”
他哼哧喘着粗气:“白养你了。”
字字句句戳心话语夹枪带棒,裹挟着酸气直往郑轲眼里涌,她咬着牙,死不肯在几个人面前掉眼泪珠子。
郑父发泄一通,见她低着头没动静,因为起了效果,放缓语气劝道:“妹妹就是玩一下,又不要你的,你都这么大了,犯的着和一个小孩子置气?”
“快过年了,这些玩具又老又旧,也玩不了什么,你要真喜欢,爸爸就给全部换个新的。”
他自以为红白脸唱完,软硬兼施,已经仁义之至,却不想话一说完,郑轲却当场变了脸色。
她反身从角落把箱子夺过来,左手施力甩开窗户。
已经到了饭店,菜市场的人已经散尽,楼下没人。
只听见哐当一下,郑轲将手里的箱子倾倒,竟然将玩具倒了个一干二净。
出走(二)
“不是想玩玩具吗?我都送给她,就当见面礼了。”
老郑瘸着隻腿,听见楼上争吵动静,哼哧哼哧好不容易进了郑轲房间,地上蹲着的那个小娃娃已经哭的脸都红了,大冬天头髮汗湿,一缕缕粘在一起,三个大人对峙着,郑轲站在窗户边,下颌线绷得死紧。
郑父被她这个举动吓懵了,心头一惊,火气往头上蹿,又听了郑轲的话,到底是四十开头的年纪,身体不如以前抗造,摇摇欲坠半天,扶着墙才终于勉强平衡住。
楼下可停着他的车!
这么一大桶玩具从二楼倒下去,还不知道有多重,万一砸到车,修起来又是一笔费用!
他这么想着,眼里闪过怒气。
真要说起来,这么久没见,郑轲对他陌生排斥,他又何尝不是呢?当年抛弃郑轲实在是迫不得已,她妈生病时治疗的费用已经把家底耗了个尽,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满腔的抱负与热血,怎么可能愿意留在小县城里虚度青春?郑轲是个拖油瓶,带着她自己根本没办法在工作上尽心,衡量之下,他才不得已丢下郑轲跑了。
这么些年,他当然也会自责愧疚,不然,他又怎么会选择买房买车生活无忧之后,主动来找郑轲一起走呢?
可是郑轲——他万万没想到,郑轲会变成现在这样。
郑父气火攻心,怒极,也失望极。
父女相同的黑色瞳孔对视着。
郑轲青涩的面孔与郑父年轻时有几分相似,眼里快要破土的倔强和冷漠却把郑父扎了个透心凉。
他表情认真,一字一顿地说:“我和你阿姨明天就回去,你给个准话,到底去不去。”
末了,又说:“如果不去,出了这个门,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要换平时,郑父这句威胁会死死戳中郑轲的命脉。
最开始,她不愿意走,是因为老郑,而现在,却彻彻底底发自内心的不屑离开。
如果说当年郑父的抛弃一直是她的心魔,那么郑父曾经对她的好就像是郑轲努力的燃料,她一面怨恨一面渴望,打母胎带下来的偏执让她对郑父恨之入骨,对父亲天然的渴望又让她在无数个夜里自责反省,忍不住归错到自己身上。
可郑父无意之中的话,又一次又一次的撕扯开她内心最深处的疮疤。
玩具老了旧了不用了,就可以给妹妹玩,坏了大不了换新。
……那她呢?
是不是她没用了也可以毫无感情的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