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的小气窗透出月光,虽细细一注,但清澈明亮,看得出今夜晴朗。屈婉的努力渐渐显现出来,卢瑛的囚室从狭小阴暗没有气窗的换到了明显通风还能看到一方天空的新牢房。晚饭的筷子上还真找到了向荼花的小标记,卢瑛放心吃完缺滋少味的饭菜,怎能不想念在永安家里做的晚饭?
那时候她腿断居家,做好热腾腾的骨头汤等着辛苦一天的陈洛清回家,看她麦饭拌肉汤吃得狼吞虎咽。铁打的骨头汤流水的配菜,那时吃到腻的饭菜现在已是遥不可及。
哎……
卢瑛长叹,百无聊赖地仰面看头顶那道月光。
不知道媳妇在干啥呢,做公了很辛苦吧,有没有按时吃饭,伤口还痛吗……
“哎妈呀,我不能这样想这些有的没的!”想到陈洛清在外面艰苦斗争,卢瑛后背刺挠直冒冷汗,一个打挺翻身起来。媳妇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再来,春涧宫的杀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自己不能无所事事地躺着。腿断时尚且不愿躺着养膘,现在就更不应该了,要保住性命,做好随时出天牢去帮自家亲媳妇的准备。
卢瑛深深吸气,盘腿坐正在草铺上。圣人、武学大家悟道,往往是处在困苦境地消颓心情里。她现在心情没有不好,只是受相思之苦,所在环境也确实困难静谧。正适合修磨她家传心法。
阖上眼睛,静气聚神,像自己妻子那样身处逆境也不折弯不虚度,寻找前进的光明。
夜阑人静,寒风拂鬓,卢瑛端坐于幽静黑暗中,放任思绪,感受身体。内力于血脉中缓缓腾涌。回头一望,生死沉浮、忠诚与背叛,彷徨与荣光,漫长如永恆,又仿佛只是刹那之间,经历过所有痛苦后,不想再见的人已经远去,仇和恨也谈不上,记在身边的好像只有陈洛清的嫣然笑容。她的笑容就像暗夜微光,照亮前进的路。
路就在这里,与爱人同行,只需奔跑,勇往无前。
黑暗并不无边,月光随着云来消散。忽一晶莹白花瓣飘如气窗,摇摇晃晃落稳在卢瑛纹丝不动的肩头,化进滚烫的内心。
京城今年第一场雪,就这样于深夜悄然而至。
雪下到人间就回不了头了,一连下了多日,洋洋洒洒,痛痛快快。京城宫殿楼阁披上雪衣,遮住了所有凋敝的秋色。春涧宫银装素裹,水榭楼台在大雪的装点下美不胜收。春涧宫的主人却没心思欣赏初雪美景,一点也不痛快。
陈洛瑜不明白为什么陈洛清回来之后,事情就如大雪泼城一样眨眼变了天,而且好像难以扭回去了。以前她和陈洛川争权斗势,身后各有阵营,想往前走自然会遇到阻力。虽然要抵着陈洛川一方的阻力,但国君大多数情况会用各种方式支持她,久而久之就恃宠无畏。可自从陈洛清登殿入朝以来,父皇的支持好像悄无声息地转到了三妹身上,而且似乎开始偏袒他一直防备厌嫌的大女儿。
这让她惶恐和迷惑。
最近的大事,处置跟随陈洛川兵谏的京城士兵。陈洛瑜主张强硬处置,以重罚治罪以儆效尤。陈洛清则力主士兵只是听命行事,无谋反之心,可以缴下兵器盔甲,迁至京城远郊,以数年之期化兵为农在管束下屯田也就代罚了。
陈洛瑜是想先重责士兵推动处理陈洛川。陈洛清的观点看上去是主谋尚未严惩不能先拿兵卒定罪。实际上士兵不重罚,陈洛川的事就容易轻拿轻放。争论的结果就是国君全面支持陈洛清的建议,决意把这批士兵迁去京城郊外开垦荒地,而且让陈洛清全权负责这件事的处置与安排,陈洛瑜无法染指。更出乎陈洛瑜意外的是,向来只是画画写字办点宫廷典仪的三妹,在第一次面对这种不容出大错又涉及多个衙门配合的繁琐复杂事务时,居然处置得非常妥当,在短时间内把千头万绪的条条理理安排得十分顺利。国君丝毫不用烦恼,兵勇就已经卸甲归田,没有听说人心不稳。
难道又是运气好?好事都落到她头上?事事都能猜中君心?
运气这种玄幻之说陈洛瑜不愿多想。此事落定后,她在处置陈洛川这件事上心灰意冷,放弃试图严惩她大姐的努力。毕竟钦天院说将星陨落与相王大典不吉,连卢瑛这种将军后裔都杀不得,何况国家皇室第一女将。
想通过父皇处死大姐的打算落空了,至少在相王大典前,陈洛川都会安然无恙。陈洛瑜惶然发现自己进入死局。她何尝体会不出父皇并不想急着严惩长女。只是事已至此,大仇已结,她为了自己和身后人,也不得不尽快斩草除根。在和陈洛川的对立上,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不像陈洛清,众人眼中完美受害者。自己柔弱文静极有可能曾被姐姐暗杀,还不愿落井下石,甚至不计前嫌地明里暗里为大姐开脱。听说她私下里给已经完全封锁的临光殿送去过冬的被褥和炭火,国君知晓后当着澈妃的面称讚三女儿仁孝。
连陈洛瑜都不禁佩服陈洛清这几步棋走得真是好。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这样的棋子只能是懦仁善良的三妹来下,若是她去对已结死仇的大姐摆这样的棋局,那就不是仁孝而是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