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晦气。”瘦娌懒坐在板凳上提不起精神。“还整个白事活。我们离他们远点啦。”今天这活轻松主人家还要管饭,她还没好气体现了远川人对待丧仪的一般态度。死亡,神秘又让人恐惧。丧事,极其重要又让人敬而远之。办理丧事的人,不可或缺又让人觉得晦气……
而陈洛清这个奇葩,向来就不是普通人的心态。她很想看看民间葬礼的布置和宫廷丧仪的区别。白棚怎么搭,白幡怎么写,吹鼓乐师奏的什么乐……这些都让她兴致盎然。可她和瘦娌各坐板凳两端,她要是起身,怕是板凳立时就要翻起。
于是她按捺住好奇心,问瘦娌目前最基本的问题:“我们来干什么呢?”
“大户人家办白事,少不了哭。哭得天昏地暗晕过去了,我们就要上去掐人中,喂草片。”
“那我们为什么坐在这?”
“现在还不到时候。现在还在买水吧。”
“买水?”
瘦娌瞥了陈洛清一眼,也不奇怪她的孤陋寡闻:“你老家送葬不买水吗?你们年轻人见得少啊……往去世的人平常用的井里投一枚干净的铜钱,然后打水擦身,清洗干净后才能入殓。孝子贤孙要入殓的时候才会哭第一场的啦。”
“喔……”陈洛清吸收着崭新的知识,不由地感慨:“那该多孝啊,哭到晕厥……”
“嗨。可孝死人了。”瘦娌冷笑中带了几丝不屑。“这几条街的街坊谁不知道李家争家产争得都要打得飞起了。不哭凶一点,怎么好意思分钱的啦。看着吧,葬礼上哭晕,葬礼后打晕。你年纪轻见得少。我跟你说哦,这世上有的是薄养厚葬的事。都说葬礼是给天给地给鬼神看的,要我说啊葬礼就是给活人看的。葬礼上最是什么热闹都能看得到了,有多少哀思不好说,有多少利益你争我抢倒是看得清楚得很哟。”瘦娌说得兴起,一时放纵,举指向天:“说句大不敬的,天家富贵,更是要把脑浆子打出来。”
陈洛清淡笑着点头,倒也敬佩她身为给郎中打下手的普通妇女也有这等见识,轻声说道:“国丧即是皇位更替,可不得把脑浆子都打出来吗……”
瘦娌没在意她说什么,搓搓鼻子有点抵挡不住早晨的寒气:“冷嘞,我去买两碗热茶来喝。你先守会,现在应该没啥事。”她边说便起身,板凳果然翻转。好在陈洛清早有防范,赶紧倾斜身子把住板凳。
“行。”
她巴不得瘦娌走开,好去看看热闹。
说去就去,陈洛清刚想起身去宅门口探头探脑看看白棚搭得怎样,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争吵吸引去了双腿。
那几个人从宅门里溜出来,簇拥着为首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看似遮遮掩掩特意远离门口,开口又情绪激烈,怎能不点起陈洛清的好奇?她抱着手臂悄悄靠近,竖着耳朵听去。
“……你说现在怎么办啦!”高个声音气得发尖,黄色的面皮随着低吼发白。
“那怎么说,我也不想啊,他病了来不到我有什么办法?!”矮个子双手下按,试图让高个冷静下来,又尽量为自己辩解。“本来说得好好的,今早突然犯病,实在是……”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老头子都那个岁数了身体也不行,你早点开了他莫要指望了嘛!哎呀,你说,现在到哪找吹唢呐的人?!过了晌午就要入殓,误了时辰谁担待!”
“那怎么说,这不是找您想想办法吗?您路子多人缘广,找一个鼓吹乐来应应急……”矮子胖脸上满脸是汗,焦头烂额。
“滚一边去,现在活多忙啊。要不我们班子也不能找你们啊。到哪给你找吹唢呐的……”原来最近请思慈班送葬的人家太多,忙不过来,外聘了小班底打着思慈班的名义接活。一般也不会出什么大差错,谁知今天就捅了篓子了。要知道李员外家虽富却抠,肯花在白事上的银子不多,要求还不少,是个难缠的主顾,不是什么好活,否则也不能交给外班。这要是在入殓前没有鼓吹乐师的唢呐,别说葬礼的酬银,篷布幡工的花费,李家不反向思慈班索赔一笔银子就是万幸了。
所以高矮胖瘦才会如此着急。
“我是真没人。你们班里谁会吹就先顶上呗!糊弄糊弄是那么回事就行啦!”
“这唢呐还真不好糊弄……那怎么说,一下子找不到会吹的啊!”
陈洛清在一旁揣着手听到此时算是听明白了。吹唢呐的师傅生急病来不了,匆忙间找不到会吹唢呐的人。
“吹唢呐有什么不得了的,我都会。”
陈洛清被他们焦急所感染,随口搭话,竟不知无意间打开了一扇人生新大门。
“你说什么?!”所有人掐唰唰地扭头,发现看热闹的陈洛清。陈洛清硬生生从高矮两人眼中看见希望之火噌噌燃起,不由后退半步,立即被两人追上几脚,贴上身前。
“你会吹唢呐?!姑娘,十万火急,不好说谎的啦!”
他们情急之下贴得太近。陈洛清急退两步,重新拉开距离,捂胸认真道:“我会吹。但我不会吹你们白事的曲。我师父教我的是正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