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老妻心里有疙瘩,相濡以沫四十年,他自然看得出来。虽然嘴上说着不羡慕,但是在小区散步哄慰别家孩童的时候,她又怎么可能不想起自己的女儿?
有些话她说不出口,不忍心让女儿为难,那就只有他这个为人夫为人父的去开口,也不一定非要什么结局,只是如同他所言,一家人的话,是可以摊开了说的。
宋宜安能懂吗?
她是在父母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们再忙碌时也未曾忽略女儿的成长,即便长大就意味着分离,工作后更是聚少离多,但是一家人怎么能离心呢?
所以,宋宜安自然是懂的。
父女二人一同沉默了好半晌,母亲在厨房里喊人端菜,两人一块儿站起来,宋父伸手拦了下,说:“我去吧,你洗洗手准备吃饭就行了。”
他年轻时个头不矮,要不也生不出宋宜安这么高的个子,只不过年纪大了,多少也显出一些佝偻,记忆力顶天立地的父亲,终于也成了个小老头。
“爸。”宋宜安开口喊了一声。
宋父回头看她,见女儿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轻声说:“苏涵说他们学校有几个男老师还不错,要介绍给我认识呢,回头有时间我会去见见面的。”
没等父亲反应,她又继续说:“这几天可能不方便,等十月份吧,到时候我生日,照例是回家陪你们,到时候约出来见个面。”
细细观察了下她的表情,确定是认真且从容的,并没有半分勉强的样子,宋父点了点头,笑着说:“行,你自己的事,自己安排,爸爸相信你。”
目送他进了厨房,隐约传来父母对话的声音,宋宜安转身进了洗手间,将门半掩,拧开了水龙头细细搓洗掌心指腹,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淡了下来,直至消失。
洗完手,她关上水龙头,抬眼看向洗手池上面的镜子。
镜子里的脸熟悉又陌生,她抬起手来,用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微红的眼眶。
这次没人替她做决定,该承担的,该辜负的,都是她自己选择。
或许从始至终,都不该心生幻想。
“女儿呀,开饭啦。”母亲在外面高声呼唤,彻底泯灭了宋宜安心里最后一丝光亮。
她清了下嗓子,又拧开水龙头撩了两捧水泼在脸上,“来了。”
在家里睡了一晚,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宋宜安有意无意地提起了要带父母去医院体检的事情,二老对视一眼,都有些迟疑。
“年初不是体检过了?怎么又突然要去体检?”父亲手里拿着热腾腾的包子,慢条斯理的咬了一口,显然是不太情愿的。
宋宜安说:“年初是年初,离现在也挺久了,趁我这几天在家,带你们去看看。”
“我不去。”宋父果断拒绝,“我身体好好的,吃嘛嘛香,也就是血压有点问题,一直以来也都控制的不错,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宋宜安抬眼看他,面色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强硬的坚决,“不去也得去,小时候我听你们的话,现在你们得听我的话,只是体检而已,半天功夫就够了,不耽误什么。”
宋父还是摇头,说:“我和你梁叔叔他们约了下棋,不能失信。”
“那就下午,或者明天,实在不行后天。”宋宜安放下筷子,目光仍然落在父亲身上,“怀浅那边最近没什么事,我请假压力不大,可以一直在家待到你们体检完。”
话已至此,宋父不说话了,带着些气性地把吃剩一半的包子扔回了盘子里。
父女俩无声对峙,宋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隻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劝谁都不合适。
最后干脆谁也不劝,伸手拍了拍桌子,本着脸问:“一个两个嚷嚷什么呢?我起一大早给你俩做饭,到底还吃不吃了?”
于是一个抱起豆浆碗,一个重新拿起咬一半的包子,又沉默着吃起早饭来。
饭后宋父就溜出门了,好像生怕被逮着押医院去,宋宜安和母亲一起收拾厨房,听她说:“你爸就那样,有时候带点儿怪脾气,甭跟他一般见识。”
“没有,他是我爸,这有什么的?”
宋宜安卷了袖子在洗碗,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擦拭灶台的母亲,轻声问:“妈,你老实告诉我,爸是不是生病了?”
母亲手一顿,和她对视一眼,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涵涵和你说的?”
见她点了头,宋母轻叹了口气,也没有再瞒着,如实道:“这人上了年纪,哪有不生病了,他就是心臟不太舒服,有时候喘不过气儿来,我领他看过医生了,目前来说问题不大,吃药调养就行,也就没告诉你,主要是怕你担心。”
“心臟问题不是小事,你们瞒着我,我从别人口中听到才更担心。”
宋宜安皱起眉,面露无奈,“妈,我工作忙归忙,也不至于没时间照顾你们的身体,这些真的没必要瞒着我,我可以很平静的接受,然后找出最合适的处理方案。”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握住了母亲的手,认真地说:“妈,你们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也只有你们这一双父母,我知道你们事事为我着想,但同样的,我也希望你们一切都好。我不想做一个为了前程不要父母的孩子,我也不想有一件日后每每想起都要后悔的事情,您能明白吗?这种事情,确实是不该瞒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