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这桌案有些高了,郎君放脚会累,你去寻个树根做脚踏放在那。”
“嬷嬷,……”
蒶嬷嬷从来没觉得这名字取的这般烫嘴过,不知这一下午她听了些什么,总归是什么也要改,什么也要放,且诸多要求,待到出了门子,冷风一吹,脑袋才清醒过来。
当时只想着应下,可如今去细想,各个皆是与公子相关,可各个都朝着夫人吩咐的方向背道而驰,如今,她已然是骑虎难下。
过来人的李嬷嬷深有心得:有时候话不要说太早,明亏吃不得,暗里的绊子也得喝一壶。
杨灵籁一路这嘴没歇过,口干舌燥,盈月赶忙沏了茶端来。
“姑娘,您怎么突的就对公子……这般上心了。”
“便当我幡然醒悟,对郎君惦记非常好了,母亲不是多叫我看顾他吗,定是要给他要紧的排上。”
“可,这般随意改了公子的用物真的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完全没问题!”
蒶嬷嬷都应了的事,她便是没错。
如今就是要借着这事给人一个教训,不是爱打小报告吗,这次轮到自己头上了,也不知还敢不敢去那静鹿园多嘴,就这样头悬着利剑好好待些时日吧,安分点也能叫她省点心。
“对了,盈月,记得打听一下那个洒扫婆子,她说那些话,怕是不仅是为了这些。”
“是,奴婢也觉得奇怪,这老婆似乎是瘸了腿才被发配到外院洒扫,也不知为何这般年纪还未出府。”
“总归,帮了咱们,不全是坏事,你打听仔细些,莫要漏了些陈年往事。”
杨灵籁直觉,这蒶嬷嬷怕是跟此人有故,倒是若能斩草除根,岂非妙哉。
夜归
戌时
吕献之独身一人像从前无数个日夜一样头顶星星回来, 前三日还算是以新婚应付,如今回门已过借口便不再好用了。
这角落偏僻些,人也少, 四周一片万籁寂静, 甚至可以听到微风吹动树梢的声音,庭灯熄了大半,偶有几盏在一片花木中坚守, 月白风清。
沿着假山环绕的石径, 没了日常爱多言的屠襄,这回去的步子都快了些。
跨进了正院, 透过窗棂只见屋内还亮着灯火,像是冷风中的慰藉停在那里, 有点不一样的味道,叫吕献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可却在推门而进的那一瞬,所有的烛光全都灭了, 方才还红彤彤的屋阁变成了黑漆漆的一团,迟的这分毫, 没成想就是当头一棒, 自作多情。
吕献之呆愣楞的站在门前, 止住了推扇门的动作,好似被固定的木雕,眉眼神色未变,可就是让人觉得有些难过。
轻风拂过窗外的石榴树送来了一阵绿叶清香, 衬着寒凉夜里, 略显孤寂。
盈月跪伏在床榻前犹豫熄灯, “姑娘,真不等等公子吗, 已是戌时,该是回来了。”
说着她又偏过屏风朝窗外瞧了一眼,谁知就是这一眼,看见了两道光影,屋内仅留一盏烛光,可另外一个是什么,猝然间她直起了身,暗压着声音,语气焦切,“姑娘,真是公子回来了,可他好像一直没进来,不知是……”
不会是正巧撞上姑娘熄灯吧,她早先便觉得独自安寝有些不妥,可姑娘执意,如今怕是捅了娄子了。
杨灵籁也没想到赶得这样准,前后脚的事,没碰上也还好,碰上就扎心了。
她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接过盈月手中的灯盏,摸黑朝外间门处去,果真那门前映着一道人影,一动不动地跟鬼神一样,若是平日能把人吓一跳。
吕献之吹了有一会儿的冷风,衣衫上便尽是凉气,透到皮肤更是凉上加凉,画着象驮宝瓶的灯盏烛光将他的侧脸映射在门上,低头垂思的姿势有些可怜。
实际他也不知自己在呆什么,熄了灯又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难道还不知杨三娘的脾性吗,对方从未对谁忍让过,便是想做也从不顾忌旁人。
他也不过只是和寥寥过客的旁人一样罢了。
手指按在门框,下了决心用力一推,一股热气冲散在他身上,过去了那身寒气,他面前不是空无一物,而是牢牢站着一个人。
杨灵籁只穿了身薄薄中衣,暮春夜凉,叫她有些忍不住发抖,当即就想溜回暖和的衾被里,她扬了扬唇,对上那双满是探究的眼神,往里走了几步。
“快进,好冷。”
一声好冷,吕献之下意识地合上了身后的扇门。
两人一个手拿灯盏,一个灯笼微落,在昏黑的屋子里,添了几分热意。
“你今日怎的回来这般晚,我是真等不到了,人来了也不进,非得我去请……”
杨灵籁既是抱怨也是解释,“你身边的弦月……”
话到这戛然而止,弦月被她派出去了,屠襄也被安排上了些杂事,吕献之身旁好似没人了,这还真是自戳痛楚。
见她不再说话,吕献之也没回,在中衡书院那几年他也是一个人过来的,没了旁人时刻看着其实也算好事。
杨灵籁本想叫盈月临时帮忙凑数,谁知人自己直接抱着衣服去了耳房换衣洗漱,好在那边还备着热水,倒不至于连个澡都洗不得。
剩下一主一仆面面相觑,顿觉得有些过分。
“这……”
“姑娘,您日后还是莫要做这些出格之事了,公子不善言辞,可也对您极好,日后再怎么也不能这般为难吧,弦月走了,屠襄也走了,公子孤家寡人岂非孤苦伶仃。”
“嘿,你这话说的,我也非是故意苛待他啊,而且他哪里孤苦……伶仃了。”想起对方站在门前憋闷的单薄身影,杨灵籁强词夺理的有些难,甚至都没想起教训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人。
算来说,吕献之虽不爱多话,可人还行,至少当初她能嫁入这国公府,对方还自觉省了点事,之后她们置气,也不过就是一件衣衫之事,如今又调走了人家的侍卫,还不关心,着实……有些厚脸皮了。
“算了,你先出去吧。”
她有点烦闷的挥了挥手,将盈月打发了下去,自己卷在被褥里,仅余下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呼气,盯着内墙又有些睡不着。
门“吱呀”开了,足衣踩在光滑的地板上有些闷声,不知多久后,榻上坐了人,只是对方不知在想什么,迟迟未躺下。
杨灵籁回头瞅他像在发呆,伸出指头捏住了那块落在榻上的白色衣角,揪了揪,吕献之低头去瞧,见了那纤白指尖,神色有些奇怪。
“你不想睡?”
或许是刚才的反思叫她颇许惭愧,没像往日一样吩咐,问的也是好声好气。
还未等到回答,她自己又加了一句,“不如我们聊些话。”
吕献之不知今晚自己怔了几回,总归是觉得她有些不同,索性便静观其变,颔首。
待脑壳枕在乱绵绵的东西上,他有些讶异,忍不住坐起腰去瞧,才发现之前硬邦邦的瓷枕已然换成了针脚极好的绣花枕,以金线勾勒的四脚吞金兽十分乍眼,他仅是一瞥,便知晓绣工极好,应是出自胭脂巷。
不过又联想之前屋内被换的金饰,吕献之又很自然地躺了回去,只是想到王氏,心中有些懊恼,声音清冽。
“你换了这些,怕是母亲会为难你,到时就说是我吩咐的便好。”
“嗯?”
出乎意料的话叫杨灵籁有些愕然,他这是想给她顶包。
过于体贴的举动跟从前这人表现出来的呆头呆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