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
法源寺是京城附近香火最为旺盛的寺庙。平日里来上香的人便不少, 临近年关,人便更多了,都来求来年的平安顺遂。
周淮林来了京城几次了, 却是第一次上这庙里来。
他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往功德箱里投了几张银票, 拿过一边的烟点燃。
皇宫里的事情, 他纵使有些门路, 也不能轻易打听。
梁璎既然给他写信说了没事, 应该就不会有事吧?周淮林只能寄希望于此, 即使他也想到了梁璎为了不让自己担心, 可能只是报喜不报忧。
男人对着佛像拜了几拜。
希望太子平安, 这是他此刻最虔诚的心愿了。
一定要平安啊,那个孩子。
若是让梁璎再经受这样的打击, 未免真的太过残忍不公了。他实在是不愿,再有伤心难过的表情出现在那个人的脸上。
上香后出来大殿时,正好传来远山上的钟声。悠扬的钟声混着檀香的味道,让浮躁的心得到了些许的安宁。
“周刺史。”
忽闻一道叫自己的女声,周淮林侧头, 顺着声音看过去, 站在那里的人他认识, 杜太傅的女儿。
对方又向着他走了几步。
“周刺史, 好巧。”
周淮林面无表情地点头回应:“杜姑娘。”本就严肃的脸在那副冷淡的语气下更显得生人勿近了。
“周刺史也是来上香?”
周淮林没有去在意对方打量自己的视线,只是又回应了一声:“嗯。”
“那打算什么时候回峻州?”
什么时候回峻州自然是等梁璎,但周淮林只是冷淡说了句没定。
三言两语间,场面就冷了下来。
哪怕是听说过他的个性, 这会儿杜林芝也有了几分尴尬。她想了想,还是稍微靠近一些,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他没事。”
说完就快速地退开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太子。
男人的眼里终于有了波澜,像是如释重负。
杜太傅不仅之前是魏琰的老师,现在也在教导太子,所以宫里的事情,杜林芝也可以稍稍得知一二。
太子的安危,是压在他们每个人心口的巨石。杜林芝在看到周淮林时,就想着要不要告诉他,让他不必再担心。
可这会儿看着这个人,她又忍不住问出了其他的疑惑:“她在那里,你不担心吗?”
虽然魏琰表现得很正常,对梁璎的种种行为,也仅仅像是补偿而已。但杜林芝并不觉着,那就是补偿。
如今那曾经最为恩爱的两人,在一同守护着他们的孩子,这个男人当真是一点也不担心、完全心无芥蒂吗?
但她不知道的是,比起她忧心的那些,周淮林想的只是:那对母子,这次是真正地和解了吧?
梁璎该走出曾经的挣扎、困顿,彻底地放下对太子的心结了。
但她应该……很心疼吧?
周淮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
杜林芝微微一愣,但还是点点头,看着男人步下台阶,挺直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这性子……若不是早就知道了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很好,还真是让人担心能不能和梁璎和睦相处。
不过如果是梁璎的话……她想起自己一开始对她的冷淡态度和她锲而不舍地靠近,心口又是一阵刺痛。
如果是梁璎的话,任何冰山都能融化的吧?
东宫连日来紧张的气氛,在今日缓解了许多。
昏迷了多日的太子殿下总算是醒了,只是谁都想不明白,明明都病了几日该一点力气也没有的太子,是怎么在意识都不清醒的情况下,藏到暗格里去的。
看到那位第一次露面的太子生母抱着太子痛哭之时,不知怎的,不少人都红了眼眶偷偷别开了眼睛。
或许是感动于那无处隐藏的母爱,或许是见证了太子日日夜夜的思念得到了回报,那哭声与相拥着的两人都尤为让人心酸。
他们也第一次见到了站在他们身后的皇上,红了眼眶。
魏琰原以为,当年的文杞还小,或许早就已经忘了。却在看到暗格里的少年那一瞬间,情绪在一瞬间濒临着失控。
他想起五年前自己在暗格找到这孩子时,他明明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抓着自己的衣角念着母妃。
怀里奄奄一息的孩子,让魏琰心疼得仿佛在抽搐,他告诉文杞,他的母妃已经安全了,从此以后,谁都无法再伤害他们了,这孩子才终于整个人放松下来,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他也记得文杞醒来时说“你怎么才来”时,明明是责怪也挡不住的信任,记得他在看到梁璎的伤情时偷偷抹眼泪。
可即使如此,那时候的孩子,也还是个正常的孩子。就仿佛是无论经历了什么苦难,只要他们一家人能够在一起,所有的伤痕都能被治愈抹平。
迟来的悔恨在一点点地凌迟着魏琰的心。
是他辜负了这两个人的信任,是他毁了这个家。或许在逃避的这五年里,他潜意识里是知道的,知道自己会悔恨被自己亲手推远的妻儿。
悔恨失去的幸福。
如今他就站在几步之远,却又像是隔着万里,即使心疼得好像已经不会跳了,他却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魏琰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还是他们信赖的丈夫、父亲的那个自己,上前将那对母子拥在了怀里。
他早就已经失去了的东西,却在这一刻才真正地感受到了远离,体会到了被自己埋藏起来的怀念。
在这宫中追求小家的皇帝,未免太奇怪了是不是?
可那是自己拥有过的啊,因为拥有过,才能知道,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他的余生,再也不会拥有了,他能够承受吗?
好痛苦,真的好疼,真的好想让时间倒流回那一刻,让他能用尽一切,挽救这错误。
梁璎很快就止住了哭泣。
虽然心疼,但她也知道文杞才刚醒。她无法想象孩子是怎么走过来的,因为他看起来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梁璎将他抱在怀里站了起来。
距离上一次抱他,已经隔了五年了,他长成了自己几乎抱不动的模样了。
魏琰在身后一边看着她的腿,一边伸出手,仿佛时刻准备着扶上一把。
可梁璎没给他机会,稳稳当当地抱着孩子,将他放回了寝宫的床上。
文杞的手一直在抓着她的衣角。
短短几步路的功夫,梁璎也想了许多,也许曾经的她对孩子是有迁怒,但是文杞又有什么错呢?
他在努力当一个好孩子,他的父亲是他不能控制的。
他也是自己的孩子。
魏文杞直到躺到了床上,才终于意识到这并不是在梦里。
“娘亲?”他叫了声,趁着此刻的虚弱才敢放纵着叫出这个称呼。
不再是母妃了,因为她不是父亲的妃子了。
但永远是自己的娘亲。
梁璎对他笑着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太医就在旁边候着,她起身想要让位置让他们为文杞看诊。手猝不及防地被拉了拉。
梁璎回头看向拉自己的人,少年仿佛是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事情,马上又松开了手。
她给少年以手语说着:“乖,让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