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阻拦不及,”敬忠公公停在原地,“却见神祇在刹那之间,将秽人切成遍地碎肉——若非指尖染血,竟不敢信是祂动了手。”
晏南天脚步微顿,还欲往上。
“神祇之威,非凡胎能挡啊殿下!”敬忠厉声疾呼,“那秽人,正是老奴之师,当年修为独步天下,无人能及!身死之后却连姓名都不可有,万世、万万世,只作秽人!”
“轰隆!”
又一道雷龙划过天空。
晏南天的身姿在台阶上映下一道狭长的影。
敬忠转过身,一步一步踏下台阶,疲惫地往远处走去。
“不可渎神,不可渎神哪……”
“轰隆!”
太上寝宫被雷劈了。
云昭正神思混沌,忽然被吓了好大一跳。
却见那道落雷击中装在殿顶的引雷针,然后一路顺势直蹿而下,竟是奔着东南角那株巨红珊瑚而去。
“哎——”
雪亮的电光掠过一粒粒鸡血红玉、赤晶玛瑙和烈焰翡翠,整座寝宫华光璀璨,满目都是红芒,映出道道赤影。
东方敛手中掷玩的玉杯“咚”一声滚到矮案上,他神色愕然,心疼到不行。
再眨了个眼的功夫,那道落雷竟是沿着珊瑚丛钻入地底,消弥无踪。
巨红珊瑚完好无损,甚至更透亮了些。
他僵滞半晌,长长吐出一口鬼气。
“质地可以啊!”他神色感慨。
云昭:“……”
她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么割裂的人——神魂都心疼珊瑚心疼到额角冒青筋了,身体却仍在大开大合,无休无止。
便在心神骤然一惊,一紧又一松的瞬间。
从未有过的失控感攫住了她。
脊如走电,身躯痉挛。
云昭不愿意在他面前认输。
她假装漫不经心把脸藏向一旁,皱紧双眉,一笔一笔细数殿壁上的雕花。
缓了许久,才转回头来,余光偷瞥着他,轻声吐气,若无其事道:“牡丹雕得真好。”
他盯着她,半晌,勾唇轻轻笑了声。
“嗯。”他点头。
云昭被他的掩耳盗铃之法成功蒙蔽。
她忘了他和她不一样。
他不但可以感知身体感受,还能够看着她、听着她。
她的真身分明早已情迷意乱,依恋缠人到了极致,她还在这里努力强撑,假装若无其事。
他冲着她笑开:“很可爱。”
云昭:“?”
他是怎么从一朵金灿灿招摇至极的牡丹上面看出“可爱”二字的?
云昭伏在矮案上。
她意外获得了一段不需要怎么忍耐的平静时光。颇有种四大皆空的味道。
她托着腮,向他抱怨:“你怎么还没好?”
他呵地假笑:“大约是吃饱了?”
云昭嘀嘀咕咕:“吃饱还不走?”
他扶着额侧,垂头低笑。
春宵美景一寸寸流逝,云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平静时,便懒懒抬起眉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他说话。
暗潮汹涌时,她干脆就把脸往手臂里面一埋,装睡蒙混。
不知不觉,窗外便透进了鸭蛋青。
夜明珠收敛了光彩,让渡出天然纯澈的天光颜色。
云昭仰头望窗,双眼微微刺痛。
偏头,只见东方敛支颐含笑,眉眼间颇有几分骄矜。
他问:“怎么样,下次还敢不敢乱上我的床?”
云昭:“……”
他唇角微勾,阴恻恻吓她:“再有下次,就不是一夜能了。”
云昭呵地一笑:“你说的,无论多久,与你无关。”
他:“……”
幻象一撤,云昭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究竟有多么惨烈。
她陷在那张覆了北海金蚕纱的朱鹮翡玉孔羽翎大榻上,连手指都无力动弹。
无一处不酸痛。
挣扎起身,发现腰侧赫然两个青手印。
那么大的手,那么长的十指,除了那阴神还能有谁?
不必回头也知道,身后还有。
她艰难披上揉成一团扔在角落的假寝衣,摸出束带系好,环视一圈,整个寝宫里都没见着半个鬼影。
云昭怒道:“东方敛!”
真有他的,干完坏事就跑。
还知道心虚?
踩到地上,一阵发软。
忽闻浴池那边传来轻微的水响。
下一瞬,穿好大红婚服的太上掠过她身侧,端正坐到床榻中央去了。
双目一闭,六亲不认。
肩膀被敲了下。
鬼神笑吟吟看着她:“我帮你涮过了。”
云昭:“哦……”
身上虽然诸般不适,倒的确是干净清爽的。
只是他为什么要用“涮”?
他挑眉坏笑:“没发现?挺忘情啊。”
云昭:“……”
涮能容易发现吗!涮!
她恹恹盯着他,向他抱怨:“手那么重,看我身上多少淤青!”
不说还好,一说他竟然露出了心虚的神色。
“皮肤一碰就青。”他强词夺理,“这不能全怪我。”
云昭冷笑:“不怪你?”
他将视线移向一旁:“你是练少了。时常摔打便不会容易青。”
云昭:“……”
他皱着好看的眉,隐约嘀咕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若是听清,定要打人。
这个没常识的家伙竟然在纳闷——最用力戳的地方,怎么就一直都不青。
云昭换上常服,踏出寝宫。
艳烈的骄阳刺得她眯了眯眼,视野恢复时,冷不丁吓了一跳。
只见殿阶上竟然直通通站着一个人。
晏南天。
他穿着白底金纹的傩舞神服,发冠微乱,身上已然干透,却能看得出暴雨淋过的痕迹。
他眼珠通红,唇色青白,神情冷戾。
他极慢、极慢地抬起头来,视线微微摇晃,在她脸上定了片刻,仿佛才能确认眼前的人是谁。
“阿、昭。”他嘶哑开口。
云昭垂眸望下去。
隔着长长的殿阶,一上一下两个人,对上视线。
仿佛昨日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