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是当真狠狠惹着了她。
她从来也不是善茬,她了解他,就像他了解她一样。
他敢伤她,她必倍数奉还!
不,这还不够。
她走到门槛处,让自己整个站在阳光下,转过头,冷笑着,再给他补上一记掼心刀。
“晏南天,我今日便搬到太上殿去。”
“大婚之前,我会与太上同吃同住,受他庇护。你再也见不着我,休想再伤我分毫。”
“他会好好护着我,就像……当初我护着你那样!”
她扬长而去。
几步之后,听到身后传来吐血的动静。
多大点事
“晏、晏大哥?!”
温暖暖正坐在廊下伤春悲秋,忽见晏南天撞开东华宫的殿门,踉跄摔了进来。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由内而外散发出青灰的死气。
唇色却艳极。
近了看,却是血迹干在了嘴皮上。
他抓住殿门,站稳身体,然后端平双肩,缓缓松开手,若无其事地一步步走向中庭。
温暖暖大惊失色,疾步迎到他面前,挡住他去路:“晏大哥你怎么了?”
他低下头,直勾勾动了下眼珠,瞳仁涣散,没有半点焦距地望向她:“阿……昭?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温暖暖心头一跳。
他怎么……他居然……把她认成了云昭?
她咬了咬唇,眸光轻闪,试探着小声开口:“晏哥哥?”
他的双眸空无一物,怔怔看着她的脸,仿佛不认识这个人。
半晌,他忽地扯了扯唇角,倾身靠向她:“你都不知道,一开始我有多么厌恶你。”
小云昭,她和秦妃一样艳丽,一样跋扈。
她那么像他的杀母仇人。
他却必须牢牢笼络她,在她面前装出一副温润淡然的、如玉公子的模样。
那是一段虚与委蛇的日子,他对她满怀恶意,却要微笑着接受她对他的好。
所有人都说他撞了大运,只有他自己知道,衣袖下的指甲尖是如何一次又一次掐破了掌心。
他不敢让她发现那些月牙形状的伤。
每次她使坏想掰他手指玩,他都会心虚不已,假装发脾气。
“一开始,我有多厌恶你,知不知道?”他哑着嗓子,恍惚重复了一遍。
温暖暖吓得瞳仁惊颤,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厌、厌恶?
他不可能厌恶云昭……所以他说的就是她?
“嗯?你知不知道?”他挨得更近了些,冰冷血腥的鼻息几乎落到她脸上。
温暖暖战栗道:“知、知道。”
“呵。”他失神地笑了笑,“你原来知道。你果真知道。那我什么时候又喜欢了你,你可知道?”
温暖暖原本都要委顿到地上去了,一听这话,只觉天雷灌顶,万木回春。
“你、你,”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喜、喜欢我?”
晏南天蹙眉。
他此刻有些神智不清,就像宿醉难醒。但听到这结结巴巴的声音,心下立刻浮起一股子本能的厌烦躁郁。
他绕开她,继续走向自己的寝殿。
他怔怔地想着,是哪一日开始,又喜欢了小云昭呢?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目光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走?
她笑,他会不自觉勾起唇角。
她不笑,他便想摘星星捧月亮来哄她。
他曾在一个个夜晚辗转反侧,痛恨自己不争气,他曾一次次发誓绝不会对这样一个女子动心——利用,只是利用,必须只是利用。
可是只要她一唤他“晏哥哥”,他就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阿昭啊……”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踏上殿前长阶,就像这些年,他艰难一步一步走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处。
他停下来,缓缓转身,仿佛在回望自己的来路。
他轻声呢喃:“阿昭,我已经放过了自己,那天,我已经放过了自己。”
她并不知道,秦妃自缢只是假死。
“尸体”被他换走,拖进密室。
他仍清晰记得,当秦妃呛咳着醒来,看到他的那一眼,表情是多么惊悚与精彩。
他让秦妃死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饿得没力气了,这才扔掉手中的剔骨小刀,让宫人把还能惨叫的秦妃摁进溺桶。
那天他走出密室,阳光照在身上,他忽然十分想念她。
他释怀了。
他放过了自己,他从此可以心无芥蒂地爱她,守护她,和她生生世世。
那些阴暗的心思和过去,他会永远遗忘、永远埋葬。
“我真的已经放过自己了。”他一字一顿,哑声重复,“我放过自己了。”
她不会知道,当他看见她把温暖暖的头摁进水里时,他的心脏刺激成了什么样子。
他好兴奋!
他兴奋到必须使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抑制住身躯颤抖,才能假装平静地和她说话。
在那一瞬间,他破掉了心魔。
他的身体剑拔弩张,他真真切切地想要把她拥进怀里,想要抵死占有。
他是真的、真的很渴望,渴望看见她对温暖暖再次下手。
从情感上来说,他真的没有骗她——她对那个女人动手,真的会让他浑身战栗,亢奋到不能自已。
他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在那之后,他一直好好控制住那些黑暗翻滚的欲念,豢留着它们,滋养着它们,放任它们在心底无限膨胀,直至大婚。
那将是只有他和她的婚夜。
她会知道他的疯狂、他的思念、他对她极致缠绵的爱恋。
他什么都想好了。
可她怎么能变卦?她怎么可以嫁给别人?
她怎么可以?
晏南天缓缓坐到殿前门槛上,垂头看着自己双手。
他用力皱了皱眉,甩了甩头,眼前的画面依旧摇晃破碎。
他今日并没有疯,反倒十分冷静。
他很清醒地谋划了一切,按部就班地引来了她,顺利将她控制在檀木墙上。
她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他的动作。
他会把珍藏多年的宝贝据为己有,先服下定心丸,再好好筹谋来日。
他以为她说什么也没用,自己绝无可能放过她。
不曾想,她竟能捅出这么一记冷毒的掼心刀,令他功亏一篑。
“阿昭啊,阿昭。”晏南天缓缓地、缓缓地笑出了声,“哈……”
他一度以为,这些年来所有的阴暗、救赎与狂欢,只是自己和自己演了一场无声而盛大的独角戏。
他以为拉下帷幕之后,她看到的只会是他最有风仪的姿态。
不曾想,她都在。
她竟都在。
溺水般的窒息感涌上来,晏南天皱了皱眉,深喘一声,抬手扯开衣襟。
他半倚着殿门,黑色华服微敞,露出冰冷的喉结与锁骨。
温暖暖战战兢兢抬头,便见那人歪坐在门槛,身上透着股虚弱、苍白而性感的味道。
他仿佛与这沉黑的宫殿融为一体。
檀香溢散,触手可及。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