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活活溺死的侍卫。
晏南天勉强维持风仪,朝这具尸体笑了笑,拍了下尸体的肩膀,疾疾转身,淌着水踉跄走向另一侧。
“阿昭!阿昭!”
这么久了……修为远胜于她的侍卫都已经溺死了……
不不不,遇风云可以给她渡气,他一定会带她回来。
他不会生气,不会生气。他还可以给遇风云封官进爵,他可以!
一只小手从身后拉住他的衣袖。
他蓦地转身,对上温暖暖娇怯的眼眸。
她捧给他一只水袋,双颊微红:“晏大哥快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在、在水中时,多谢晏大哥救……”
她的声音陡然消失。
他掐住了她的咽喉。
他笑着凑近,睁大的瞳仁里照出她惊恐痛苦的脸。
“啊,是你。”他找到了替罪羊,“是你骗我,你说她会平安来到这里,你说她会比我还快……她在哪里,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他手指颤抖,掐着她,将她拎了起来,把她的耳朵凑到自己唇畔。
“说,她在哪里,说!”
温暖暖喉咙里发出咯咯声。
“殿下,殿下!”顺德公公赶忙上前劝解,“殿下冷静啊殿下!云姑娘她吉人天相,定会安然无恙的殿下!”
晏南天将温暖暖猛地扔开,反手拔出剑来。
“铮——”
这是储君之剑,可斩一切奸佞。
谁挡,就连谁一起捅个对穿。
“铮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忽然传来激动的呼声。
“找到云姑娘了!”
“殿下!殿下!云姑娘找到了——平安!平安!”
晏南天蓦地抬手,单手摁住自己的脸,瞳仁震颤,呛出一口血。
失而复得……失而复得!
我要食言
遥远的潮声渐渐清晰。
云昭意识回笼,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看见头顶一片灰色的天空。
云积着云,大团小团,看着像柔软的棉花。蜿蜒其间的金色闪电,就像绣棉被的金丝线。
她好冷,好想盖被子。
张嘴想说话,呛出一股又一股咸苦发涩的海水。
她听见有人在很近的地方笑,似乎还在用手拨她的头。
‘敢笑我……’
她的视线渐渐聚焦。
啊,原来被人抱在怀里。她衣裳是湿的,他也浑身湿透。冷上加冷。
她冷得发抖,他也在抖,抱着她,边笑边抖。
视线往上,划过湿得看不见暗纹的玄黑衣料,越过上下滚动不停的喉结,落向这个人的下颌和唇鼻,再到眉眼。
啊,是人。
不是那张神性到非人的脸。
她大概是淹傻了,愣愣地,任凭这人朝着她笑了好一会儿,脑子里才后知后觉蹦出他的名字。
“晏,南,天。”
他垂头冲着她笑,一直笑,他把她搂在身前,双手都扣在她左边肩膀上,指骨颤着,抓得死紧,怕她跑了一样。
“阿昭阿昭阿昭……”他叠声唤她,声音沙哑轻浅,不敢惊着她。
“殿下!”有人来禀,“找到遇风云了,活着。”
——是否需要叫过来问话?
这句潜台词不可以说,说了便是僭越,想作主子的主。
侍卫安静等待。
晏南天恍若未闻,眼睛盯着云昭一错不错,片刻,只向身后微微挥了下手。
侍卫悄然退下。
他那只手回到她的肩头,顿了顿,上下来回捏她胳膊,好像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存在。
云昭抬手推他。
没力气,推不动。
他感受到她的抗拒,反倒把她往怀里拢了拢,搂得更紧。
他笑容失控:“你回来了,阿昭,不要再离开我身边,再也不要。”
云昭身体虚弱,嗓音无力,但气势却一点儿也不弱,她冷笑道:“扔下我跑了,还有脸说话,狗男女!我都看见了!”
好一阵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晏南天猝不及防挨了骂,唇角的笑容反倒更加灿烂,他道:“阿昭别生气,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别生气。”
他笑得愉悦,发自肺腑,极有感染力。
看得出来他都有些飘飘然了,好像只要把她抱在怀里就行,其余的一切都无所谓。
哪怕她骂他、打他,甚至杀了他,他都会保持这个神不守舍的笑。
“云姑娘,”守在一旁的御衣卫首领沉声道,“殿下全程耗费真气击打双剑,吸引那条龙在附近,不惜以身犯险,正是为了你的安……”
晏南天眼睫微动,抬了抬下颌,笑着责备他:“多话。”
御衣卫首领住口退下。
晏南天垂眸凝视云昭。
“只有狗男,没有狗女。”他说,“一下水就把狗女扔给顺德公公了。我这个狗,就顾着斗龙。”
他说得顺溜又无赖。
云昭气笑:“……”
她倒是不怀疑他说谎。龙确实是追着他那一堆人去的,战斗的冲击波还把她掀了好几个跟头。
她只说她看见了,他并不清楚她到底看见了什么,凭他的聪明,不会撒那种一触就破的谎。
所以他当真把温暖暖扔给了太监,然后击打双剑,吸引那条龙。
至于其中有几分是为了拿侍卫的命试探那条龙的实力,有几分是为了她的安危,那便只能各人心证。
他是来屠龙的。
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屠龙。
大概是在海里泡久了,她的思绪有些抽离,可以完全不带情绪地、冷冰冰地条分缕析。
云昭轻轻哦一声,只道:“我冷。”
晏南天低头看向两身湿衣裳:“……啊。”
他竟有点手忙脚乱,一边笑着摇头说抱歉,一边调用真气,迅速蒸干两个人身上的衣裳。
“你不会知道我此刻竟有多欢喜。”
“阿昭,我好欢喜!”
他抬手替她蒸头发,顺便把她的脸摁在心口上,让她听他撞击胸腔的怦然心跳。
云昭劫后余生,本就没什么力气,此刻周身一暖,整个人更是懒懒不想动弹,任他抱个满怀。
只是……
她倚上他胸膛,竟然又一次闻到了刺鼻的茉莉香。
她以为自己幻觉了,晃了晃脑袋,偏头嗅别处——别处都没有,就心口一小片。
‘啊。’云昭心想,‘差一点,我就要上当了。’
他刚下水就扔了温暖暖?
穿过那么长、那么长一片海,什么香味还能在身上留下来?
分明就是新染的。
云昭胸口后知后觉泛起一阵恶心。
好恶心啊。
她并没推开他,反倒缓缓倾身,把自己的鼻尖整个撞了上去,用尽全力呼吸。
深深地、细细地,嗅那茉莉味。
‘好好记住这个味道云昭,好好记住,刻进脑子里,永生永世不要忘记。’
‘还会心软吗?还会心疼吗?还会以为他是从前的晏哥哥吗?’
‘好好记住这个味道,永远永远,不要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