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幼儿啼哭更大。
盛拾月不禁往声音源头看去,之前那个被屠夫剁去手足的妇人身后,爬出一个不足两岁的小儿,竟趴在那夫人断臂处边哭边大口吮吸,像是饿极了一般,已经皮包骨的身体染上血水。
盛拾月表情一变,脑海中闪过那个贪婪看着自己,说着你看起来很好吃的人,瞬时抬手捂住嘴,发出阵阵呕吐声。
庞昭也不大好过,本想伸手扶住城墙,却又嫌弃松手,勉强支撑住自己。
等众人稍缓过来些,盛拾月便派人四处搜查。
许是无力看管的缘故,她们未多废力,便在一牢房中寻到被捆住的孟清心、锦衣卫等人。
她们面色极差,但好在四肢健全,只是稍虚弱些。
盛拾月不禁松了口气,在看见城中所发生的一切后,她生怕孟清心等人也遭受这样的事,心中很是恐慌。
她连忙走上前,扶住孟清心的小臂,缓声道:“发生了什么?”
孟清心看起来狼狈极了,完全没有了汴京里的玩世不恭,整个人都瘦了半截,看到盛拾月,眼眶一红,竟当场落下泪来,哭喊道:“盛九……”
“魏莹没了……”
“她被他们吃了。”
她紧紧拽住盛拾月手臂,崩溃之下,指尖死死掐入肉中,几乎无法站住。
“魏莹她没了……”她一遍重复,枯黄的发丝凌乱,满眼血丝。
盛拾月愣住,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觉得自己被孟清心掐得有多疼,只是木木看向她身后的金夫人等人,她们没有给她想要的答案,只是含泪看向另一边。
说实话,盛拾月对魏莹的印象不深,如今想来,对方的面容竟有些模糊。
她只能想起,魏莹与一群瘦骨嶙峋的小孩躲在小院中,一声不吭,饿极了也隻敢用草绳勒住肚子,冒险寻雨水喝。
隻记得她在自己的询问下,满怀期待地看着她,连声道:“姐姐你知道我家吗,我好想回家。”
隻记得她否认后,小女孩暗淡下去的眼睛。
“大姐姐,我叫魏莹,家住扬州江口县,你若是有空,要记得来找我玩,我们一块去神仙庙里拜神仙。”
“我阿娘说和神仙长得像的人,会得到神仙的偏爱和庇佑,你可千万要过来拜拜,我让神仙保佑你。”
“你可别小看我,祝大人可是和我阿娘说过,要收我做下一任守庙人的。”
清脆的童音回响在耳边。
盛拾月嘴唇发颤,她其实也不算难过。
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不过就是萍水相逢的一小孩,不过就是她随手救下的一小孩,不过就是因为她供奉自己皇姐,而稍微记得她一点。
其余盛拾月一概记不住了,就连往来信件都不曾提起她的姓名,完全将她忽略。
可是……
盛拾月抬手捂住眼睛,可是小荷花还记得这个姐姐呢,要是对方突然提起,她该怎么回答?
总不能说你的魏莹姐姐在别人肚子里,被人吃了吧?
可不可笑,要是小荷花听见了,一定会觉得是个烂笑话吧?
盛拾月闭上眼,眼睛莫名有些酸涩。
也不是很难过,就是心里烦得很。
毕竟之前答应了魏莹,要到江口县,和她一起去看太女庙,现在好了,她赶过来了,有人却违约了。
她很少应许什么,但一向言出必行,可现在再难完成了,她完美的信誉出现了缺口,以后无论和别人许诺什么,都显得底气不足了,毕竟她是有过劣迹的人了。
盛拾月咬紧后槽牙,牢房的阴影落在她眉眼,整个人都陷入阴沉的暗里。
她已经吃了很多苦了,小小年纪被拐进汴京,受尽蹉跎,如今好不容易回到故乡,却被人残害,尸骨无存。
孟清心低着头,一直在哭,在此之前她已经哭了好几次了,可看见盛拾月后,还是没能忍住哭起来。
她们是什么?
她们之前是汴京里无法无天的纨绔,是受家族庇佑、从小就捧着哄着的祖宗,她们曾经以为自个无所不能,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做到,可她们现在连个小孩都庇佑不了,亲手将人从虎口救出,又把人推入狼窝。
盛拾月深吸一口气,颤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说来简单, 即便孟清心哭噎着停顿了半天,也不过片刻就说完。
秋末时,她们与叶流云等人分别,便将魏莹送回江口县。
那时的江口县不似如今残缺, 甚至比其他县城富裕许多, 而魏家在江口县,隻算寻常富户, 尤其是在魏莹失踪, 她阿娘悲伤成疾、撒手而去后, 便更加衰落。
她剩下的娘亲,见到女儿被送后,顿时又哭又喊,跪在孟清心等人面前, 大喊恩人,这倒没什么特殊,她们这一路经历了不少这样的事。
唯一觉得头疼的是, 这魏夫人实在是太过感激她们,吃穿住行样样包下来, 半个铜板都不让她们花, 哪怕是偷买个糖葫芦,这魏夫人都把钱重新塞回来。
孟清心等人虽惊奇于江口县的富裕, 想要多停留几日, 可又不好意思一大群人都住在魏家白吃白喝, 尤其是瞧见魏夫人逐渐捉襟见肘后, 就更加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