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晚日头落下去,她的烧热也终于殆尽。绵倦地起来吃粥,就听阿爷跟她证实,说花园小区那孩子来过。离开时眼睛通红,像隻兔子。跟人道个别还抽抽涕涕。
回到被窝,吉霄就觉自己仿佛踩在云中,恍惚地回味起梦,又想哪里是梦,哪里是现实。
到最后也不知界限,将脸沉进掌心。总觉得在那里,女孩的泪水跟吻都还在。
她珍惜地贴近。
最后一部电影,《哈尔的移动城堡》。方知雨说她看过了,只是想同她一起再看一遍。
久违地踏入花园小区,踏入那个有钢琴的房间。温柔的方丽春也在,笑着迎接她。
一切如梦似幻,美好得似她病中假想。
看电影,看着看着就走神。目光游弋到身旁人耳侧,从后看着她乌黑发丝、淡洁耳廓。看她的手垂在沙发上,同自己的手仅隔咫尺。她却因为梦,连凑近都不敢。
她患得患失,小她三岁的人却隐忧全无。察觉到她注视,方知雨也不看电影,侧过头来看她。
她心中有鬼,避开目光。别人却落落大方覆上她的手,像玩游戏般握住。还牵起来比较大小。
吉霄悸动不已,急需说点什么分散注意力。
“你要去美国读书?”于是问她。进客厅不久,就见电视柜上摆放着小册子,写留学美国。
“不是……”方知雨答,“只是我没考好,一想到还有中考就很怕。我姨妈就说以后可以考虑留学,好像不用考试。”
“那你想去吗?”
“也想……也不想。”
说到这,方知雨撒娇般过来依偎到她肩侧,好像很是眷恋她。仿佛那个“不想”,全是为她。
太久没像这般亲昵,所以再害羞,也舍不得像以前那样推开小姑娘。被心跳湮没了,靠着她的人还要仰头看她,那目光将她笼罩、令她误解。让她在很多年后为此举棋不定,因为曾误判过。
很多年后,跟人重逢。那么擅长拆解,却拆解不了方知雨。她说喜欢男人,她当然知道。小时候就这样,长大后还会变吗?吻技很烂,却烂到可爱,引得她比少女时发过的那场烧还热切。虽然她心中知道,这个人所展露的一切恐怕一如当年,充满欺骗性,并不是真喜欢。
让她沉迷,要她沦陷,抱她坐到她身上,与她虬曲攀延,最终合抱成同一株植物。久远繁复的根茎结出果实,注定甘甜过甚,汁水滴溢到她腿间,她却还是不敢确定方知雨心向。在杭州,她表面多余裕,心中就多憋屈,满脑子都是搞不懂直女:
为什么单是坐着答问题,都敏感成这样;为什么看她时满眼心悦,都还不叫喜欢。
那个有花海、雪山、湖泊的地方,其实是哈尔的内心。幻化成的景致是他少年时最喜欢的地方。在那里,他和恶魔签订契约、交出心臟。
哈尔的诅咒从来都连接着过去,只有苏菲才能解开——
方知雨知道吗,记得吗。
如果对那些过去方知雨也珍视,那为什么这么对她?说喜欢男人,却来跟她痴缠,就为了表达她多忏悔、多伪善?
那天晚上她依然想不明白,依然很生气,却还是在黑暗里跟与她赤裸相拥的女人说了:
方知雨,我喜欢你,很喜欢。
方知雨是支玻璃杯,她总在珍惜她和捏碎她之间徘徊。踟蹰不前,因为十六岁生日那天,这人曾经握着她的手,依在她肩侧。神色真挚,还以为她又要轰烈告白,结果人家只是跟她谈电影,说她喜欢哈尔。
“你不觉得,你跟哈尔很像吗?”少女窝在她身旁一边玩她手指,一边说。
“?哪里像了?”
“都戴耳环,都留长发……都很漂亮。”方知雨一脸坦诚,“而且,你的声音还比哈尔的更好听。”
她心动难抑,想这人未免太好懂了。
那么这份恋慕,就在今日盖章吧。
“所以你喜欢我?”想到这,吉霄轻声跟少女确认。
“是啊,”眼前人理所当然,“你是我最喜欢的朋友。”
……等等?
朋友?!
“你不是说我像哈尔?”试着纠正她,“你把哈尔也当朋友?”
方知雨想也不想:“哈尔才不是朋友,他是男生!”说着凑到她耳边同她讲悄悄话,像小大人般泾渭分明:“跟男生是爱情,跟女生才是友情,我知道的!我喜欢你跟喜欢哈尔不一样。”
吉霄怔住。
方知雨还要讲什么,方丽春就出现,端来雪梨红枣汤。见自家女儿斜瘫在小客人身上,女人一眼瞪过去:
“坐没坐相!”
说着拎她起来,让她规矩点,别去烦人家。
牵着的手就此解开,方知雨还在辩解:“我才没有烦吉……霄霄姐姐,我只是在跟她讲话!”
方丽春哪晓得小女孩的心思:“那也不能趴人身上讲呀,懒骨头。”
随后把甜汤端给吉霄,招呼她趁热喝。吉霄喝了,却因为方知雨,觉得再甜喝来都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