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坐在她无比熟悉的高楼上,仰着头,晃着腿,痴痴地看。
楼是早就废弃的教学楼,但不远处就是新建的活动室,夜里还打着明晃晃的白炽灯,远远看上去像是不落的黎明。
秦淮看了一会儿,眼中全无焦点,突然弓起腰吃吃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将脸埋在双手之间,弓着背抖了抖。
夏末,风里托着不知道什么花的香气,携着远远传来的欢笑声。
秦淮觉得有点奇怪,擦了把脸,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今天是他们的毕业典礼。
哦,毕业典礼。
那应该跳一支舞啊。
秦淮愉快地想于是,跌跌撞撞站起来。她已经瘦到单薄伶仃,像是一具骨骸孤零零地在夜风中晃荡。
秦淮久违地感到一些清醒的开心,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不过没关系。舞嘛,怎么都能跳。
她举起双臂,在一片称不上寂寞的静谧中起舞。
空荡的天台为舞台,无边的夜色为幕,远星为光,只有她自己听得见的音乐,她跳起浪漫而盛大的华尔兹。
起步,旋转,俯身。秦淮觉得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融入了血脉,无比熟悉,不需要思考就能够动作。
咦,这支舞好像是一个人教给她的。
秦淮跳着跳着想起,是谁呢好像记不起来了。
她最近经常脑子疼,记性也越来越差,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现实,回忆,在她心中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弥天盖地让她连自己都看不清。
不过秦淮不在意了。就在刚刚,她剪完了最后一帧,将她最爱的作品悄悄放进文件夹里。完成一件大事,现在很开心,什么事情都不能打消这份快乐。
两分半,一曲结束。秦淮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还有微微的喘,她站在原地嘿嘿笑了几声,笑完了又恢復到冷淡的神色。又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就着生锈的扶梯往栏杆边上爬——她好想去高处看看星星。
旧楼是很老式的建筑,天台上方有半步宽的落檐,秦淮顺着梯子爬上去,翘起一隻脚,真的觉得离星星更近了。
她脑子又开始昏昏沉沉,想起爷爷对她的教导和教训,想起灵堂呛人的香火味,和医院的消毒水一样难闻,但又一下子都忘了。
秦淮脸上带着未散红晕和痴痴的向往,眼睛却很亮。
她乌黑的瞳仁里映出远方不落的星光和灯光,星星闪烁着像是脱离樊笼的鸟儿,灯光像是夜晚的太阳。
秦淮一下子觉得自己也可以做一隻向着黎明而生的鸟。
余楼有点烦躁,本来精心梳理的额发有些凌乱,他皱着眉一边扯开胸前的领带,一边向着旧楼楼顶迈步。
今天是他们的毕业典礼,他等的那个人却没有到场。
对于秦淮几个月前的不告而别,余楼一开始是疑惑、震惊和愤怒,后来又被杳无音讯折磨得渐渐变成想念和担忧,如今几乎只剩下一点无望的念想。
分就分吧,余楼甚至想,他不忍心强迫秦淮做任何不情愿的事,即使这个分手连正当理由都没有。
但即便要分开,一个体面的、妥当的告别总还是要的吧。
他和秦淮约好了,毕业那晚的舞会,一定要一起跳一支舞。余楼觉得秦淮一定会来,因为她学那支舞学得很认真又很刻苦,他现在还能记起秦淮在他怀里抱歉又嚣张地踩他的脚的样子。
余楼苦笑一声,觉得自己有点滑稽。
他喘不过气来,用力推开楼顶的门,看见不远不近处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洁白又脆弱,像是一朵云,几乎要向着黑暗投身而去。
“我梦里,你就站在我们教学大楼那个天台上晒太阳,就咱们一起拍过星星那个天台。你穿着白裙子,阳光特别漂亮,风也舒服,我叫了你一声”
秦淮!
余楼用尽力气想叫住人,却仿佛被噎住一般,只能无声大喊。
但在他开门的一霎那,远处的人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中承载了太多向往,又包含了太深的眷恋,太浓重太复杂,以至于看上去竟像是淡得什么都没有。
这一眼太作悲。余楼被这一眼钉在原地,记了一辈子。
秦淮张开翅膀。
鸟儿投向自由。
秦淮,杀青。
娄雨伯放下耳机,捂着眼走到一边。俞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助理上前叫他也没反应。
秦自茵倒在安全垫上,有工作人员想来扶她,没扶起来。她躺在原地,手臂横挡在眼睛上,没哭也没动。
最后一场,结束了。
秦淮,该说再见了。
但是哪儿有这么快,用了几个月时间,将另一个人的一生活活嵌进自己的躯体里、魂灵里,交融纠缠,如今一声“卡”,难道就能潇洒地挥挥手,划清界线吗?
秦自茵突然觉得累了。走进累,走出也累。她恍惚间又想起,方才从跳台上坠落的那种轻飘飘的感觉,觉得奇妙、难过又喘不上气来。
工作人员刚才没扶动,现在也不敢上前,只能干站着。场中一时竟无人出声。
“杀青快乐,姐姐!”
很突然,明夕瑀抱着一大捧粉玫瑰,欢呼声音也很大,簇拥着两人的助理和不少工作人员走过来,将秦自茵围在中间,热热闹闹地把她从垫子上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