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里摆着挂着不少手帕香囊荷包等大小物件,种类繁多花样精巧,大多绣着当地的风物,可唯有一排柜架上的东西,一眼望去便是一片清新淡雅之色——无数的仙鹤或立或卧,或垂首饮泉或翱翔天际,皆是栩栩如生的模样。江灵殊一看,立时便想起在凌霄派后山的日子。
灵衍静静瞧着那与梦中如出一辙的绣法,忽地蹙了眉道:“灵殊,你不觉得,这香囊看着极其眼熟么?”
“是有些眼熟……”江灵殊回忆道,“是了!那时在云隐镇上,我带你第一次下山,给师父买了个香囊当作礼物带了回去,可不正与眼前这个几乎一模一样!”
“是,的确……且那商贩也说过,那香囊是从南面儿来的……兴许就出自此家!”灵衍甚觉兴奋,且兴奋之余,更比江灵殊又多了一层感叹——毕竟知道前世风潋影与戚梵境之情的,也唯有她一人而已。
“前世的宿缘,原来早已不知何时悄然融进今世了……”她轻声自语着,望着那香囊,心里不悲不喜,只有一种看透了许多的平静淡然。
“听二位所言,可是从前在哪里买到过我家的香囊?”
两人回首,但见一位年纪与她们相仿的少女笑盈盈走了过来,身着玄地百蝶穿花纹样的罗裙,明艳而不繁乱,青丝编成花辫垂在一侧,与当地女子一样缀着镂空银铃,活泼俏丽。
“正是,我们一路游览至此,不想竟有如此缘分,姑娘……可是这里当家的?”
其实不用问,灵衍便看得出来——虽不能说十分相像,但这少女眉眼间确是能看出戚梵境的影子。
“我还年轻,哪里就成当家的了,若说是半个倒还成,”少女爽朗一笑,“我叫蓝如月,既然有缘,二位也莫要拘束,隻当是来这里做客,若有看上的,我送你们便是。”
“这怎么好意思,”江灵殊忙道,“我们也只是没想到,竟能在此地遇上相熟之物。”
“是,咱们这里依山傍水,多是绣山水风光、香草繁花,这仙鹤云纹的样式还是从我高祖母那辈传下来的,为我家独有,虽不是本地特色,却也有许多人喜欢呢。”
灵衍眼前一亮:“这么说,这仙鹤云纹便是你高祖母所创了?”
蓝如月点点头,似乎很高兴有人与她谈生意之外的事情:“毕竟是祖宗的辈分了,她的事迹我知道的也不算太多,只是听过族中流传下来几件罢了。据说自她嫁与高祖父之后,蓝家绣坊的生意才算是真正好了起来,又据说她绣活绝佳,可偏偏隻最喜绣这仙鹤云纹,只是她身子也不算太好,这辈子也没能像仙鹤那样自在去过别处,活了四十几岁便登仙而去,不过这手艺却好好传了下来,一直到我这辈……你们所见的这些,有些是我绣的,有些是我娘绣的。”
“你高祖母……兴许是位志向高远的奇女子罢,虽受困于身,但她的心或许便同这仙鹤一样……”灵衍望着那些仙鹤,有些怅然地低语道。
蓝如月不大明白地瞧了她一眼,忽然想到什么:“说来,她倒是有一幅画像流传下来,两位既然有缘,又有心问起,可愿一观?”
灵衍微微颔首笑道:“这也算是难得,那就劳烦姑娘了。”
蓝如月闻言便转身去柜台后的架上取了个画匣下来,小心翼翼打开,将其中的竖画卷展开铺在桌上给二人细瞧。
虽过了百年,但这画保存得极好,仍是半新不旧的模样,不过与其说是人的画像,倒更像是幅风景画——画上明月星辰,山川湖泊,一个瘦削女子立在湖边,静静望向湖心,隻微微露了侧颜而已。
“这画旁的诗似乎还是她亲自提的,说是暗藏了她的名字‘梵境’,我想,她大约是个有才情的女子,不愧是咱们家的老祖宗,比我可强上太多了。”蓝如月腼腆笑道。
“山色邀月灵,湖光碎辰星。明心落梵境,风过潋波影。”灵衍轻声念了一遍,心内涟漪暗起。
梵境、风潋影……这诗看似只是简单写景,却巧妙将二人的名字融入一句,足可见作诗者的用情与用心。
原来,她一直都挂念着她。
至此,前世之忆,终与今生重合映照。
那些不是梦,是真实存在发生过的一切。
不知为何,灵衍有点想哭,连忙吸了吸鼻子忍住,点点头道:“她的确有是个有才情的女子,你也不差,要不然也不能将那些仙鹤绣得那样好。”
“噗,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我,果然有缘之人总是合得来的。”蓝如月抿嘴一笑,气氛重又活泼起来。
客房里,江灵殊将两个仙鹤云纹的香囊小心收好放在行李内,一边说道:“你今天倒是有些奇怪,怎么对那蓝家绣坊的事那么好奇?平时也不见你过问别家的事。”
沉默片刻,灵衍实话实说:“蓝如月的高祖母名为戚梵境,那时候,我与她有过两面之缘。”
她本想说“前世”来着,但一想到妖九染的魂魄并未经历轮回,便隻称“那时候”。
“哦……原来如此。”江灵殊一愣,随即点头道,“那你……”
灵衍淡然笑笑:“知道了都是真的,反倒觉得轻松,只是有些怅惘,就好像自己认识了很久的人,总有一天都要化为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