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一)
“一、二、三……十二、十三。”灵衍照旧每日晨起后一数与江灵殊的往来信件, 再将它们一一小心收回匣中。
只是每每触到最下面那封布着点点泪痕的信,她总会觉得揪心一般疼痛。
她“啪”的一声合了匣子,取了架上的墨染。刚要走出殿门, 却被怀抱着一筐草的阿夏给拦住,立觉一股清新奇特的气味飘散开来。再一细瞧, 原来那筐子里正是艾叶与菖蒲。
“您忘了?今日是端午,可以歇息一天, 晚上还有宫宴呢。”阿夏笑嘻嘻地说道, 又低头看一眼自己怀中的东西:“我正要将这些插在门上, 不说辟邪之用了,就驱驱蚊虫也是极好。一会儿还得在四处撒些雄黄粉, 免得蛇虫鼠蚁前来叨扰……”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似是对这个节日抱有极大的热情, 灵衍亦受她感染起了些兴致,搁了刀伸出手对她道:“我也来帮你一起吧。”二人便各自分了些草叶,在几处殿门挂上。
灵衍最先为江灵殊所居的正殿悬上一把颜色最鲜亮的艾叶,又推了门在里头静站了一会儿。看着日日打扫得光亮整洁的家具陈设,无论目光落在哪一处, 都似乎能浮现起昔日二人于那里共处的画面。她虽是记挂牵念, 然看了也终究只能徒增触景伤情之愁而已。
“衍小姐。”阿夏知道对方又失了魂,便走过去轻声唤她,又给她看自己前日里製好的香囊。
“这香包里的药草粉末可以驱虫,您喜欢瑞脑香气, 所以我便也多添了些进去。”
灵衍向她手中看去——玄色的香囊上无复杂花纹, 隻以赤色丝线绣了凤祈宫的纹饰, 下坠五色丝线编织的长命缕,简单大气, 倒是极合她的喜好。
“多谢,”灵衍接过香囊,当即佩戴在身上,“我一定时时戴着,只是,师姐可有?”
阿夏一愣,随即展颜笑道:“我知道您平素里有什么东西都要留一份给少宫主,自然也不会忘,喏,在这呢。”
她将一直负在身后的一隻手摊出来,一隻香气一致的香囊正卧在她手心里,式样与玄色那隻相同,只是颜色上用了荼白与水蓝,显得清新素雅。
“师姐一定会喜欢,”灵衍出神地瞧着这隻香囊轻声道,“虽然她回来后,许多东西可能已变了颜色用不上了。可她看见这些,便也知道我们有多挂记她。”
“是啊。”阿夏叹了口气,眨了眨眼道,“却不知,少宫主会不会也做些什么带回来。?”
灵衍隻觉这个问题问得有趣,咬唇想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道:“师姐之前在信中说自己与人在屋边堆了个灶台,又说自己已然会了许多菜式。说不定明年回来后,风霞殿的一日三餐就由她包了。”阿夏一听,也跟着笑将起来。
一江之隔的凌霄派后山上,艳阳高照,风清景明。正躲在屋后阴影里与静垣一同在潭边清洗着箬叶的江灵殊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着凉了?”静垣问,抬首看了看天上耀眼金轮,又自问自答般地摇头道:“不大可能。”
“我也未觉有何不适,许是风吹了灰尘呛着了吧。”江灵殊并不觉一个喷嚏有何可在意。
“那可倒未必,”静垣忽地将脸凑近,神神秘秘地说道,“岂不闻‘寤言不寐,愿言则嚏’,你既不知为何突然打了喷嚏,说不定是有人在想你。”
江灵殊登时红了脸,向旁边挪开一寸道:“你怎么还信这些……”
静垣急道:“怎么信不得,就如见着凌霄君之前,你能十分相信这世上真有人活了几百岁么?我可告诉你,那些什么神仙妖魔都是真真存在的,只不过咱们这样的人不容易见着罢了。就更不用提这样种种的玄妙之事了,我可是——”
“是是是,还是你有道理。”江灵殊生怕她又要说出一番长篇大论来,忙点头称是。
静垣得意一笑,又眯了眯眼看向她:“话又说回来,你若是不信,刚才又怎会红了脸?你想到了谁?让我猜猜,又是你那师妹,是不是?”
江灵殊瞥了她一眼道:“这还用得着你猜,除了她,我也没同你再说过谁。”
静垣却没再说话,而是直直瞧着她,眸光满是审视之意,看得江灵殊心里发毛,伸手在她面前摇了摇道:“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哼哼,”静垣哼笑着托起下巴,“我先前便有些奇怪,方才再理了思绪一细想,就觉着你同你师妹的关系,的确是有些不寻常。”
“哪,哪有什么不寻常,快别胡思乱想了。”江灵殊撇过头去,将一把洗得青翠鲜亮的箬叶放进竹筐里,心跳得格外厉害。
“是真的不寻常,”静垣犹强调道,“若只是师姐师妹间要好,为何你提起她时,十次有九次都要红了脸?且那神情……总之,我在门中亦见着许多极其亲厚的师姐师妹,她们都没有像你如此……我虽不懂情爱之事,却也觉得,你想起她时,就如女子想起了心上人一般……”
江灵殊攥紧了手,听到这最后一句话,便猛然侧首对上了静垣的眸子——对方眼中却俱是迷惑不解,并无揶揄捉弄之意,一腔心火顿然熄灭,隻垂眸道:“我与她确和寻常同门间要好不大一样,但那也只是因为彼此将对方视作家人,仅此而已。我们都是女子,又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