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远说不出不能。
闻遥也不管她,偏偏看了,于是看到了很多“闻遥”、“阿闻”,在密集的理科草稿之间,有几块干净的位置,写她名字的字迹有干净整洁,也有飞扬到提勾顿挫。
闻遥一页一页翻,高考励志片成为了背景音。
闻遥好像…被人从混沌的世界拖出来了半个身位。
从后半个学期开始,闻遥不想住寝室了,段思远就每天带她回家,然后把小姑娘安置在卧室里,自己去厨房给她做晚饭。
卧室那扇窗前,书桌上,段思远新买的花瓶里有束花,粉蓝错杂。
闻遥喜欢漂亮的花,她时时看在眼里,就会觉得兴致很好,高兴的时候看着花会跟段思远胡乱聊很久的天,或者问她几道题目,把闻遥疏怠的功课捡起来一点。
她从小到大都这样。
段思远很会满足她的小心思,给她换她喜欢的颜色的窗帘,把原本属于段思远的房间打造成属于闻遥的样子。
然而闻遥还是睡不好。
很快是高考前最后一个元旦文艺汇演了,从前的两届,闻遥都没什么印象,她看过笑过,大抵隻记得躲在伞下,被烈日照的脸颊发红的憋闷。
可是段思远上台唱了首歌给她听,唱的是挺久的歌。
原曲偏热烈,段思远嗓音清远,她唱的不像原曲,带着她排遣不掉的清冷和漠然,段思远像目睹着,把全世界她最期望美好的那个人送进热闹里去。
台下有掌声。
段思远穿校服,扎马尾,干干净净的下了台,回到了特意调的闻遥身边的座位。
闻遥悄悄戳她:“学校怎么会通过你唱歌这个节目的?”
段思远也神秘一笑,她看到了校领导奇奇怪怪的眼神,回以得体一笑:“他们让我上台励志演讲来着,作为对高一高二的告别,对高三的鼓励,可是…我想给你唱首歌。”于是和音响的那个同学商量了一下。
那同学本身就觉得在元旦文艺汇演上搞这种事情特别没意思,恰好段思远也叛逆,一拍即合。
闻遥很少听段思远唱歌,觉得好听:“你以后多唱给我听听。”
段思远说:“好啊。”她其实唱不好很多歌,只有这首,她真心练了,练了很久,很早时候就想,要是有朝一日,她有机会唱给闻遥听,就要拿这首当看家本领。
闻遥感慨:“我唱歌就不好听。”人要会掩盖自己的短处,所以闻遥从来不唱歌。
段思远隻一笑。
其实闻遥也唱过歌,高一年级时候的红五月大合唱,她藏在班级里,穿着批发廉价的五四青年服,扎着两根麻花辫,确是人群里最亮眼的崽。
后来的很多事情她都缺席了,觉得没意思,段思远就再也没见到过那样…站在台上,雄赳赳、气昂昂唱歌的闻遥了。
中(2)
元旦过后三天假, 学校克来扣去也隻低调了一个双休。
段思远留长了齐刘海,露出清透疏离的眉眼,她头髮也在长, 高二那截小扫帚似的发尾乖顺垂下。
闻遥再见沈端的时候, 第一眼没能认出他来。
他翻过围墙,在傍晚天色时分,跳在闻遥眼前, 跟闻遥笑眯眯说:“好久不见。”
这句话很亮眼。
闻遥莫名其妙联系起了她收到的,第一封寄出地址是她家的匿名信件。
闻遥冷垂的眼,问他:“你是谁?”
沈端笑了笑, 觉得闻遥贵人多忘事, 他沙的嗓发声:“也许你还记得于妙?”
闻遥记得。
沈端也记得。
他好几年做梦梦见阴影覆盖的小巷子里, 叫沈中阳哥哥,穿着白裙子漂亮的和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似的闻遥。
人总会觊觎美好。
可那年他在街口抽烟,路过一个平凡普通的女生, 亦步亦趋跟在闻遥身后。
像个卑微的小仆人。
所有人都在看闻遥漂亮耀眼,他却在看那个灰头土脸的女生。
那张脸, 那双眼,没有一处是货真价实高兴的。
她灰溜溜的不跟闻遥了,往回走的时候, 第二次从沈端眼前经过。
街头蹲在台阶上抽烟的不良很多,她在几双眼众目睽睽之下瑟缩肩膀,神情怪异, 窘迫的同手同脚,被平地绊了一跤。
沈端咧嘴大笑, 用手中空了的烟盒去砸于妙的脑袋。
于妙再气也不敢回手。
沈端记起那张灰扑扑的脸,印象里衬在她身后的蓝天也总是灰色的。
不太漂亮。
那甚至是个坏女生。
于妙跳楼那天, 给他发消息,罕见的是条语音。
她好像才会笑似的。
她叫他的名字,跟他说:“太好了,我的一生要结束了。”
可悲可怜的一生。
她自取其辱、自作自受的短暂一生。
她感慨:“原来,十七年那么长。”长到她心力交瘁,沉重的她连眼皮子都要睁不开。
沈端匆匆往她家赶,赶到的时候眼前已经有大滩血液,他没敢碰地上阖眼的人,却不敢置信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她头颅裂在地面,汩汩鲜血比沈端打架以来见到的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