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方又失魂落魄地回来。
萧敬忙上前搀扶他:“皇上是做噩梦了吧,老奴这就给您端一碗安神汤来,咱们喝了就好了。”
朱厚照魂不守舍地靠在床上,他摆摆手道:“身病能以身药治,心病能以何物医?”
至那日信被送走之后,明廷诸人都被软禁起来。月池更是被单独关起来。幸好有丹巴增措,时时来照料诊治,才让她的身子没有继续恶化。亦不剌和满都赉阿固勒呼仍不甘心,将自己的侄女和女儿皆送到月池帐中来,一众莺莺燕燕时时劝说,要让她再往明廷去信。
月池只借病重,说两句就昏迷不醒,倒把女眷们吓了一跳。只是苦了丹巴增措,一边要传教布道,一边要照料她的身子,还要想法子打发那些女眷,累得人都瘦了一圈。
丹巴增措本以为搭上得是顺风车,谁知,这车却在往地底里开。他成日愁眉苦脸道:“李御史,就写一封信,又能怎么着。咱们就不能先拖着吗?”
月池闭目养神道:“你继续让信众出入营地,就是最好的拖延办法。”
丹巴增措期期艾艾道:“这……小僧不明白。”
月池睁开眼,精光四射:“左翼将达延汗之死甩到右翼身上,而右翼则借恩和汗之名,大肆结盟,言说是大哈敦弑君。不管是为了政局,还是为了儿子,大哈敦都该出手了。”
丹巴增措倒吸一口冷气:“那小僧带着信众,岂不是让左翼……您、您不是和黄金家族势同水火,怎么如今又……”
月池又闭上双眼,她轻笑一声:“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大师放心,闹成这样,无论哪一方,都不会贸然惹上大明。只要我活着,你就有命在。”
丹巴增措长松一口气,他还替月池掖了掖被角:“那就好,那就好。小僧就知晓,以施主之智,一定有法子的。”
七天之后的一个晚上,月池就迎来了自己一直等待的变数。她又陷入到了噩梦之中,依然是在遍地尸骸中跌跌撞撞地狂奔,可又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一低头,就看到了时春和张彩毫无血色的脸和破碎的躯干。她陡然惊醒,黑发粘在了脸上,胸口不断起伏。
她愣了一会儿,习惯性地告诉自己:“是梦,是梦。”
她正恍惚时,异变却发生了。叫嚷声、救火声如闪电一般划破夜空。月池悄悄地爬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想看看外头的情况。忽然,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就如铁钳一般。
月池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噩梦带来的阴影一扫而空,她一下就笑了:“总算是来了。”
一队队人马手持火把从帐前跑过,料峭春风吹入,朦胧的火光下映出嘎鲁的脸。月池粲然一笑,她竖起了手指:“嘘,先别说话,让我来猜猜看。你能够混进来,就表明外头出了大乱子。什么样的大乱子,能将整个鄂尔多斯都惊动呢?噢,只有一个原因,乌鲁斯逃亡了,对吗?”
月池察觉到抓住她的那双手在发抖,她一下明白了,她猜对了。
帐篷外的叫嚷声还在继续,且越来越有拔高的趋势。他们大叫道:“快去运水,着火了,快来拿水来救火啊!”
只隔着薄薄的一层帐子,内外就像变成了两个世界。嘎鲁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就像盯着一条吐信的毒蛇:“你猜错了,是乌鲁斯,自尽了。”
月池的身子一颤,这是大大超乎她想象的。她道:“不可能,乌鲁斯,没有自尽的勇气。”
嘎鲁道:“可他却不能违背母亲的命令。”
大哈敦、满都海……月池蓦然笑了出来,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她微笑道:“那么,你是要送我去陪他吗?”
嘎鲁一愣,他眼中似怨似恨,她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好像世上的一切都无法使她动摇分毫。他有时真想将她脸上的面具撕碎,可他却不能。他道:“可惜,大明天子放出了话,李越一日不归,大军便一日屠一部落。你的命,还有用。”
月池一惊,朱厚照?嘎鲁瞥见她的神色,他几乎是突然福至心灵:“他也喜欢你,对吗?”
月池苦笑道:“天子心中的喜欢,比什么都要淡薄。”
嘎鲁冷笑一声:“正如权臣口中的爱慕,比什么都要虚伪。跟我去汗廷吧,大哈敦要见你。”
犹为离人照落花
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厮杀、掠夺与鲜血。
月池毫不犹豫地选择和嘎鲁离开。她一路上的配合, 连汗廷的探子都啧啧称奇。嘎鲁讽刺道:“你和右翼之前打得火热,现在居然这么快就转向了。犯下这样的大罪,你以为汗廷会放过你吗?”
月池淡淡道:“你要知道, 世上许多事, 不在于想不想,而在于能不能。汗廷怎么想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必须怎么做。”
嘎鲁又一次哑口无言,半晌方冷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他们在众多汗廷探子的掩护下,不断乔装改扮,穿梭各大部落, 直奔察哈尔草原。而月池离开后,鄂尔多斯高原闹得沸反盈天。乌鲁斯死了, 嘎鲁和李越跑了。亦不剌父女与满都赉阿固勒呼一晚上连失三张王牌,再也没有当初威逼张彩和时春时的傲慢。
时将军则一夜之间翻身做主人,她将桌子拍得砰砰作响:“我问你们,人呢,老娘的人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亦不剌恨恨道:“李越是被汗廷的探子带走了。”
张彩讥诮道:“你们这么多人,居然连几个探子都拦不住?”
满都赉阿固勒呼呸道:“那是几个吗?新来的那些牧民中,有不少都是探子乔装。我们也是一时没有防备……”
张彩的话比刀子还尖刻:“怎么, 那日你们又是上拳脚,又是上飞刀的, 我还以为你们已是准备好了一切,一挥手就能拿下左翼了呢。没想到,你们这原来还有疏漏啊。大汗没了, 王子没了, 就连牧民也将这场火灾当作了天谴, 对你们心存怀疑。而你们还去大大咧咧宣了战,哼。”
琴德木尼气急败坏:“张彩,你他妈是学变脸出身的吧。李越没了,你以为你就能逃脱责任了?”
张彩双手抱胸道:“我变脸哪有哈敦来得快。就是不知道,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哈敦还能不能靠变脸拯救时局。差点忘了,您还可以装怀孕啊,需不需要外臣拿个枕头来先给您垫着?”
琴德木尼气得柳眉倒竖,凤眼圆睁。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乌鲁斯居然会自杀。她那个软蛋丈夫,居然会自杀!乌鲁斯自登基为汗后的唾骂吵嚷,让她十分厌恶。她在不胜其烦后,决定一劳永逸。她去找了黑萨满,希望能借萨满的诅咒,让乌鲁斯乖乖顺从于她。
鄂尔多斯的黑萨满自喇嘛教大兴之后,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可碍于政权的强势支持,他们又无能为力。如今,好不容易新任的哈敦找上门来,他们怎会不绞尽脑汁,好好表现呢?
他们将自己所有的大麻存货都给了琴德木尼,并教导她如何使用。琴德木尼一听说这灵草的“奇效”,立马毫不犹豫点在乌鲁斯的帐中。最后的结果也让她十分满意。
乌鲁斯再也没有往日的神气。他要么是抱着药炉,吸得欲仙欲死,要么是因缺药而苦苦挣扎,以至于跪在地上求她。她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在乌鲁斯发作时,让他不住地摇尾乞怜,然后等他清醒后,又在他面前一一复述他的丑态,接着哈哈大笑,欣赏他捶胸顿足的样子。她真的以为,乌鲁斯已经完全被她攥在手心了,可没想到……
琴德木尼迄今还记得乌鲁斯死时的情景。他不是立刻没命,而在床上挣扎了数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