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清想起自己于山洪中死里逃生的经历,惊诧下不禁内心震动。
“救活之后,什么都不记得啦。家在哪,有没有亲人,为什么会溺水,都不记得啦。身上也没有能晓得她身份的东西,只有贴身的一条手帕上绣着她的名字,哦,她说应该是她的名字。反正大家就这么叫了。”
“失忆吗……”陈洛清知道如果脑袋被大力撞击或是碰撞,再或是在灾厄中精神受到巨大刺激的情况下都有可能导致失忆,这不奇怪。奇怪的是辰星于刚刚的唱段中所展现的水准。
陈洛清自己不会唱戏,也不算特别喜欢听戏。但她父皇宠爱的澈妃极爱听戏。近年来她没少奉父皇之命,选京城名角进宫为澈妃唱戏。耳濡目染中,她对几大戏曲剧种的鉴赏水平不逊于她观画看玉。辰星的身段,姿仪,嗓音和唱腔,绝不是区区票友的程度。她就是梨园子弟,而且大小是个角,唱的是江楚戏。
这么一想,她手腕上会有昂贵玉饰也就说得通了。
这世间真的很多缘份天定。陈洛清拎着食篮走在回家路上时还在如此感慨。如果辰星不是漂在树枝上碰见了东十星号,就如同她在山洪中没有遇到卢瑛路过一样,早就玉殒香消了吧。
陈洛清明白王南十告诉她辰星的坎坷经历是为了大家互相有所了解,需要时能彼此照应。王南十虽是打渔的船老大,难得为人一股侠义气,陈洛清岂能体会不到。她既然说辰星是票友,陈洛清就不能戳破。毕竟在这个世道,伶人、舞姬之流要想活得有尊严,是比寻常女子还要艰难。
反正东十星号对于辰星来说是个理想去处,是劫难之后新生的好家园。
陈洛清想到家园,就想起家人,想到家人,就想起卢瑛,想起卢瑛便加快了脚步。东十星号上的聚餐太欢乐,散得晚了些,小火卢子还饿着肚子在家眼巴巴地等着呢。陈洛清提着王南十给她的小灯笼,边想边走,正穿过回家的那片竹林。这片无主竹林的竹子据说品相不佳,用来做扁担做筐都不太适合,所以没人愿意费劲来砍。自由生长之下,除了一条穿林的小路,竹杆栉比如鳞,竹叶繁茂。这个时辰晚风四起,叶下月影摇摇曳曳。景随心动,陈洛清心情爽朗,丝毫不会因自己的工作内容在这深夜产生恐怖的联想。
魑魅魍魉,鬼神怪谈,她就没有怕过。也许,是因为没有信过。
无惧不信的三公主拎着食盒,在叶影重重的竹林里哼哼走走地回家,要是不发生点什么,好像对不起此情此景此心境似的。果不其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闪进了离身边最近的竹子后面。
前面路边蹲了一坨黑影,在月光下呜呜啊啊的,像鬼似兽。
陈洛清对这坨东西直觉上没觉得危险或是感到杀气,于是谨慎挑起灯笼,小心看去:这什么玩……啊,文长安啊!
见文长安佝偻着腰背像在呕吐,陈洛清担心她是突发疾病,赶紧上前去查看。才走近文长安,就有刺鼻酒味扑面而来。陈洛清看她吐出一滩酒液,又想起熊花糕的担忧,忍不住去关心。
“你没事吧?”
“唔!”呕吐是痛苦的,文长安被迫专注于这种痛苦中,也没想到如此深夜会有人路过,当即吓了一跳。转头一看竟是陈洛清,她还是松了口气,抬袖擦净眼角泪花嘴角酒渍,扶着大腿撑住身子,弯着腰喘气。
“你怎么……在这?”
“我今晚和朋友吃饭,回来晚了。”说话间文长安身体摇晃,陈洛清赶紧把灯笼食篮都交与左手,右手搀住文长安。“你喝了很多啊!这不会……是你的新工作吧?”
“怎么的……你可以干白活我不可以喝酒?赚钱……不寒碜。”
喝酒……赚钱……喝酒还能赚钱?莫不是……
陈洛清今晚恰好有崭新的知识。王南十向她浅谈了很多九街的偏门。其中就有一种赌局的衍生把戏。两个人对坐拚酒,从第一局开始就以超出一般人酒量的酒为注,以后每局加量。从赌桌下来休息的赌客可以随意打赏这两人。一局终了,谁获得的打赏多就算赢,输家虽然也能得到自己名下的打赏,但要喝掉做注的酒。围观者打赏者以此取乐。一晚上下来,拚酒的人虽赚得不少,喝喝吐吐最少要灌下四五斤酒。
“你是去九街拚酒了吗?”陈洛清决定不做掩饰,直接就问。
文长安扭头瞪她,醉红憔悴的脸上惊诧极了:“你怎么晓得?!”
“这个活干不得!赚点钱还不够以后看病的!”
文长安烦躁地甩开陈洛清搀扶自己的右手,冷笑道:“以后看病……我要是不干这个,连现在看病的钱都没有。唔!”她蜷弯起腰背,又呕出一口酒,闭目喘息道:“有琴大夫要来永安看诊……又要买药了。我不赚钱行吗?难道真的以为她家的遗产还没花完吗……”
文长安太累,不由得发泄两句。陈洛清听着虽没有前因后果,也能猜得差不多。
“妖医真的靠谱吗?江湖险恶,小心是骗子。”初入江湖的三公主有了生活历练,如今也说得出江湖险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