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镜回归他的大部队去了,临走的时候偷偷朝我做了个鬼脸。
我目送他走远,跟妈妈说,“我想要跟那个哥哥一样的三棱镜。”
“就一个镜子有什么好玩的。”她很不理解,“你挑挑有没有什么别的想要的。”
“不,我不要别的。”我很执拗,“我想要三棱镜。”
她终于妥协,从货架上拿下那个三棱镜。
回家的路上我把它捧在手里,看着彩色的光投射在衣领,鞋尖,或者是我的发丝。
很漂亮,我很喜欢。
回到家天已经彻底黑了,我哥仍然坐在桌前,应该是在写作业,可他之前写作业都没有这么慢。
我关上门,神神秘秘地把三棱镜放在台灯的光下,彩虹就架在他写满了字的作业本上。
他伸手摸了一把那座彩虹,没说话,然后又看着我。
我把东西递到他手里,很开心地笑道,“是不是很漂亮,哥哥,我让妈妈给我买的。”
“我在商场遇见了哥哥的同学,他说你们数学课要用。”
“我不……”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我打断了他,我说,“给你,哥哥,你不要用那个纸板做的了。”
他沉默了片刻,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的心跳加快了几拍,冲他笑开了。
台灯熄灭,我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床的一侧很空,我等着我哥洗漱回来。
我的内心藏着小小的窃喜,为他的喜欢,他能够收下这个东西。
我想,他终于可以做个拿着别人没有的东西,令人羡慕的小孩了。
我很兴奋,以至于我哥的那侧响起了清浅的呼吸声的时候,我还没有丝毫困意,早上起床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迷迷糊糊。
我看着我哥背着我蹲在地上收拾书包的背影,跟他撒娇,说,“哥哥,我好困。”
他的身形一僵,站起身拉开门,没有回头看我,说,“快起来吃饭了。”
他像往常一样拖着我洗漱穿衣吃饭,我像是上了发条没有灵魂的机器人,最后我们出了门,他帮我把我的书包背在他肩上。
早上的第一节课是语文早读,我仍旧不怎么精神,昏昏欲睡地把手伸进书包里掏我的语文书。
尖锐的疼痛自指尖传来,我突然愣住了。
紧接着是要震破耳膜的同桌女生的尖叫声,我怔愣地看着我的手,温热的血液从我的手腕流下来,划过手臂,最后隐匿进校服黑色的袖口。
我好像知道什么了,我把手重新伸进书包,耳边伴随着女同学的惊呼,她说,“时予晏,你书包里有什么东西?你别再翻了!”
我充耳不闻,任凭令人恐惧的痛感在我的手掌炸裂开,那些东西,透明的,晶亮的,染着血液躺在我的掌心里,在阳光下折射着令人晕眩的光芒。
那是我送给我哥的三棱镜的碎片。
我爸是怎么过来把我带走的,我已经有点忘了。
我只记得我流了很多血,头有点晕晕的,太阳很暖和,我躺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听班主任很紧张地打电话,老式的座机被她挂断。她身上飘着淡淡的皂香味,被阳光晒得暖暖的,很好闻。
那天早读的课文是《火烧云》,在爸爸怀里彻底睡着之前,我想,终于可以不用读了。
我不用读《火烧云》,一定是因为我没有见过那样漂亮的云彩。
再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医院里。
我的手上接着输液管,旁边坐着我的爸爸妈妈。
医生说,还差一点就会伤到我手腕上的神经,索性只是划伤了静脉,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但是我会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办法写字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惊吓,我开始高烧不退。
医生把他们带出去交代情况,我听见他们在医院的走廊里争吵,我爸埋怨我妈不应该给我买这种危险的东西,我妈怪我爸没有看好我,不应该让我把三棱镜带到学校去玩,他明明送我去上学,却没有发现这东西在路上摔碎了。
我宁愿它是在路上摔碎了。
我的脑中徘徊着另一种可能:那些碎片是我哥摔碎了放在我的书包里的。
但是我的意识在抗拒它,我告诉自己,他一整晚都跟我睡在一起,怎么会有时间去做这种事呢?
我不愿意相信。
爸妈仍在争吵,门外的医生委婉地告诉他们小声一点,
他们这才噤了声,推门进我的病房,门将要掩上的一瞬间,我听见我妈说,晏晏要一个月都不能写字了,耽误了学习怎么办。
我想对他们说,我哥会教我,可是想到我哥,我的心脏又一阵抽痛。
我说,我可以用左手写字。
其实刚学写字的时候,我就是用左手写的,那时候我觉得一个左撇子的小孩写字很有意思,我学他用左手写,被我妈发现了,她就用钢尺敲我的手指,敲到手指肿得握不了笔。
那段时间每一天我的手都是肿的,因为妈妈要我写字的时候,我只会用左手写。可是只要我一用左手拿起来笔,她就会要我不准动,让我亲眼看着坚硬的钢尺一下下砸在我的手上。
我每一次都哭到说不出话,她才把我这个坏习惯纠正。
但我的左手仍然是能写字的。
她好像这才放下心来,安慰我说,“晏晏,以后不许玩那么危险的玩具了。你受伤了妈妈会心疼的。”
我说,好。
傍晚的时候,我哥来看我,他陪在我身边安静地写作业,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看像他的眼神多了些畏惧。
他很快把那些对他来说并不算难的知识学完,然后一步步朝我的病床走过来,我的身体不自觉地僵硬。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我连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输液管。
他的声音还是很温柔,他说,“小白,吊瓶凉不凉,我帮你捂一捂。”
“没……没有,不凉。”我觉得我的声音一定在发抖。
“我还是帮你要一个热水袋吧。”他起身看着我,我畏怯地垂下眼不想和他对视,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你在发抖。”
“……我没有。”
我以为他看穿了我对他并不正常的畏惧,这让我感觉到久违的不安全感。但他只是把我的被子掖好,摸了摸我的额头,确认我的体温,说,“没事,我也觉得这里有点冷。”
“而且你还发烧了。”
我愣愣地摸自己的额头。
他转身去借热水袋,没有忘记替我掩好了门。
一连几天,他请了假来照顾我,往返在家和医院之间,给我带来我的饭菜,然后一边学习一边陪着我。他做的饭菜简单又足够好吃,他会监督着我一口一口吃掉,把饭盒收回到保温桶里,再在下一顿饭的时间带回去。也会给我提前把热水袋准备好,压在我的输液管上面,让我的手臂不再像之前输液时那样冰凉。
他是个合格的陪护,也依然是个体贴入微的温柔哥哥。
从小到大都浸泡在他的关怀里,我早就泥足深陷。
像是精神类药品上了瘾的患者,戒断综合征是那样令人难以忍受。
我开始觉得也许我之前的猜想只是错觉。
我谴责自己,我不该有那样的怀疑。
在我终于退烧之后的那天,戴着口罩的护士姐姐进来,最后确认了我的体温,核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