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国小,被六国环伺,无一日太平;又寡民,没有足够的军士,保证君主的安全。万不得已,莱相便将自己的儿子们培养成游侠,放到君主身边。
“你们与近卫军士不同。近卫军士可以在叛乱时杀主投降,人会说不过是武夫,无所谓信义,而你们不可以。你们如今已经不是一国卿相的儿子,而是侠了。侠既为力气,又为道理,誓言君主,则世世代代不能背弃。”
莱相的儿子当中,最年长者不过少年,都是一腔热血的男孩,听了父亲的话,大声说是,从此练习刀剑,晨昏不断,等到叁国侵莱时,便有大作用:这些少年游侠们浴血奋战,保下国世子,逃往边境。
“世子不要急,我们还有机会杀回去。只要世子在,国就不会亡。”七八人挤一辆小马车,说话时,水汽喷到厢顶。
“可是父王与莱相都死了。”国世子埋头在臂弯里。
游侠安慰他:“世子不要伤心,还有我们。”但游侠也会流泪。看到莱相被砍死时,少年们在火光里哭,想起国家和君主,才擦干眼泪前进。
国都陷了一月,游侠准备复仇,组织义军,许多百姓响应,都说要见国世子,国世子害怕,连话都说不利索。最后还是游侠中最年幼的、名为玉绳的男孩做了替身,代他发言。
“世子不慌,有我们。”玉绳并没有轻视世子,走前,拍着他的手鼓励他,“等诸事顺意了,我陪世子练剑。”
义军于夏末大举兵,进行反击,却损失惨重,六成以上的军士被杀。游侠兄弟七人,死了老大和老四。还有叁位少年断臂,成了残废,只得撤退休养。
“不要再打了,”雨天,国世子掩面哭泣,把玉璧丢开,“这个给他们送去,国都也送给他们,我们六人在边境生活,能解决温饱、不置身险境就行。”
游侠们默不作声,有一人去捡玉璧,忽然有了注意:“不如借着献玉的机会,将贼首杀死!正巧我们当中有叁人残,可以疏忽敌人,玉绳又扮过世子,不会露馅。”
游侠们就是有这样的本领:哪怕机会渺茫,他们也不放弃,因为某种承诺在心,有了燃烧生命的热情。
国世子泪眼朦胧,看他们连夜拟定计划,彼此争论,又互相鼓励,恍以为他们生来就是如此。
“‘边境的百姓抓到出逃的国世子和战败的游侠,并获一块玉璧,便入都城请赏’,就这么说,”玉绳给国世子揩眼泪,“世子和我们同去,藏到附近,等我们的信号,一旦事成,便由世子出面,主持大局。”
为了保证计划可行,还需招募一些人。不过这次响应的百姓寥寥无几,多数家庭都在丧子丧夫痛中,见到玉绳,就关上门窗。
玉绳并不气馁,将众人编排完毕,联合几位兄弟,向国境线上的房屋下跪,割了头发,随后毅然出发。到达离都城二十里处的小邑时,他和国世子商量:“能否把衣服借给我?”
“要装成我,其实并不需要我的衣服,如今我们一样落魄,走在外面,谁能用衣服辨别人呢。”国世子又恐惧,又凄哀。
玉绳替他更衣:“其实,我要世子的衣服,是为了壮胆的。我的兄长们尚且不论,如果没有世子,我是绝无可能去做这种事情,会吓得失禁。”
国世子摇头不信,玉绳便笑了,说他永远不会欺骗世子。
一行人乔装打扮,前去献玉。国世子独自等在小邑的某个院中。邻居看他不会烧饭,常常分给他鸡肉和米粥。国世子吃着吃着,流泪到碗里。
梧桐叶天天落,在深秋的晚上落光。国世子正在清洗借来的被褥,被突至的敲门声惊吓。
“是谁?”他不敢落门闩,想透过缝隙看一看,窗户被人破开。
火炬投进来,点燃室内,有喊声:“人藏在这!”国世子便明白了,捂着嘴巴从院中逃出。身后有邻居的嚎叫。
游侠们失败了。其实他们做得足够好,无一人失态。只是万没有想到,同行的百姓当中,有一位失去父亲的人,怨恨着国世子,竟然挑上殿的时刻,揭发了他们的计划,并将真正的国世子藏在哪里也说出,引起一殿的喧哗。
叁位残废的游侠不顾一切去杀人,都被斧士砍死。剩下玉绳和他五哥。
“你去救世子。”年长的游侠以身体做阻碍,掩护弟弟绕过殿楹,跳了窗。玉绳边跑边回头,还能看到五哥被拦腰斩断的上身,抱着柱子。
他熟悉都城,在自己儿时游玩的地界逃窜,借楼阁蔽体,潜水又钻洞,赶去邑中。深夜城里大动搜人,他在郊外找到国世子,发现其扭断了脚,小腿臃肿。
“世子,咱们走。”玉绳很久没有流泪,这次却哭了。
他采来藤条,编了个背篓,背起国世子赶路。这副样子在夜里好说,白天却引人注目。很快,追兵来了,将玉绳驱逐至大山,迫使两人躲在土陷之后的洞中,吃棘果和野草。
“没有想到,为国民者,竟然不爱世子,宁愿身死也要出卖我们,”玉绳为国世子打水洗脸,“不过世子不要灰心,还有我。”
他挨了一下打,额际冒出血珠。
国世子丢完石块,躺在他脚边,病恹恹的:“我有什么可爱的呢,我是个怯懦的人。你们其实明白&esp;,却执意寄希望于我,现在好了,人全死了……你干脆杀了我,从山另一头逃走,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玉绳捂住流血处,听完便离开了。
国世子以为玉绳放弃自己,干脆仰躺着看天,看太白星出角芒,幻觉身在钟鼎之间,接受礼乐教育。一阵由远即近的脚步让他心惊。他坐起身,看到吁吁喘气的玉绳。
“世子,我采到枇杷和冬青果了!”玉绳正笑着,又挨了一下打,松开手,果子掉满地。
他抱住国世子,不让其投石:“世子,听我说,天明时,由我做诱饵,在山麓间行走,吸引他们的注意,世子绕路从另一侧,就从我采到枇杷和冬青果的那一侧下山。他们追捕了这么久,也累了,有收获就会回去,不会执着人数。只是世子下山时不用躲藏,背着背篓光明正大地下去。世子秀丽,人见了还以为是赶山的邑少年呢——毕竟见过世子模样的人,已经死光了。”
玉绳这番话,无疑是死亡宣言。他有点怕死,更怕世子沉重,便松开手,玩笑说:“世子,我曾说陪你练剑,不如选在今天?”
两人捡了树枝比划。国世子闷不做声,玉绳为他规划未来:“出山以后,世子千万不可灰心,设法重寻良士,夺回莱国……”国世子忽然出手,戳破了玉绳的喉骨。
他吐出枇杷核,又给了玉绳一下,玉绳看他像换了一个人,又是高兴,又是流泪:“世子,怎么……”
“玉绳,我想活下去,”国世子打落玉绳的树枝,和他一同跪在天幕下,“出了这座山,世上就没人认得我,除了你。你为敌人所获,不会因为想要活命,或是怨恨我害你兄弟身死,而说出我的下落吧,就像那位失去父亲的人一样。”
国世子尽力在激怒玉绳,暗暗地希望玉绳能够恼怒,能够动手拧死自己,结束这场饥寒交迫的逃亡。
“原来国世子在担心这个,”但玉绳反而笑了,如释重负的样子,扶起国世子,“我父亲说,做君主的游侠,既为力气,又为道理,一旦誓言,则世代不能背弃。我家已经没有世代可言,就到我为止,我当然不辱使命。世子放心,玉绳是不会欺骗世子的。”
启明黯淡时,日出东方,玉绳沿山阳面走,挑了陂陀的一侧,让国世子推自己下去:“世子使力,不然容易被树木挂住身体。”
国世子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