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中山前,文鸢见到了班氏母子。
她在人前哭。臧复拿手帕,想叫她,又不敢,接到息再的眼色,才去为她揩眼泪:“文鸢,你也有许多委屈,但当务之急呢?”文鸢让爱哭的人擦眼泪,变得局促。
“送他们离开。”她抹掉眼泪,去求息再。
息再说,那么送回省中,文鸢立刻摇头,看息再像看敌人。
息再笑一笑:“随你。”
他说的不但是班氏母子,也是文鸢——文鸢为了找人,一路同行,如今楚国的女子和孩子安然无恙,她不必继续跟着他。不过,息再可以决定她去留,只因某种趣味,让她先开口。
他认为文鸢会带女人小孩入楚,离他远远的。
多的是方法让她回来,所以没关系。
但文鸢说:“请将班夫人和班容送回楚国。”
看到息再神色有变化,她解释:“路上乱,又有大人借来护境的南越王军,怕不安全,怕误会。”
“你呢。”
“我?”文鸢迟疑,什么话难以出口,“我,我和大人一起。”
她抓着衣服拧。
“你可以和他们去。”息再故意。
文鸢受迷惑,想起楚国梦一样的生活。
“我和大人一起,”听到马蹄声,她立刻清醒,躲到息再身后,“大人不是说,战时无论男女,都当男子用?我,我十八了,是个大男……哦,别前,我想和班容说会儿话,我这就去。”
她掩面跑,听到男子的沉声,忍不住回头:晏待时下马,将中山侯印丢给息再,两人就之后如何攻燕,做一番部署。
他立在众人之中,披银甲,最挺拔,为主帅的威严,让他更有生气,如去年那样惨白的肤色,也消退得差不多,文鸢依稀能见风采时的他,还没有被后梁帝关入沙丘时的他。
“恩人好多了,”她慢跑,又改成走,掩半边脸,不住地回头,才发现自己想错。
踩断琴那夜,她不大方,没有好好看他,现在才看到他的新伤,鼻梁一道,喉前一道,走得越远,越看不清,还有细小的伤,都没在他轮廓里。
“他为谁拼命,为谁受伤,明明是我的。”文鸢闭眼,撞了鹿砦,疼得流汗。
她与他相识在灵飞,看他从无意求生的人,到走出晚馆,流血,濒死,受驱使,除了她,他还为过谁呢?她知道,全知道,不然如何倾慕他,到心意再也不能扭转的地步。
文鸢胸口疼,同时生出一个想法:在常山郡冒头,到现在成形的想法。
“文鸢?”臧复从后来,险些撞着受惊逃跑的文鸢。
他错以为她偷看息再被发现,害羞了:“兄妹真可以这样情深。”
什么时候起,臧复误会,每看文鸢息再,总以为他们是互通心意的恋人。
对于燕国长大的臧复,这事实在别扭,但看他们并肩,哪怕息再侧过脸和文鸢讲一句什么,臧复都悸动。
他竟不自觉地偏心息再:“唉,文鸢少与息大人笑。”
班容坐在小榻上。
文鸢来了。他去抱她:“知岁。”
离乡的日子里,身边有文鸢,就像有君王。班容许久不见她,贪恋她怀抱,总不放手,听文鸢说要送他们回楚国,班容急忙摇头。
文鸢以为他舍不得自己,无奈说谎:“你思念我,楚王思念你,不要让主君不安,快回去吧。燕国事毕,我去看你。”
当然,一旦攻下燕国,息再手握九土,不再是省中主,而是天下主,他会如何对待自己,文鸢是否还有看望楚人的自由……这种事不宜说给小孩听。
文鸢摸班容脸颊,又劝一次:“你忘了你怎么从西平道来这里?这里危险,快走吧。”
班容支支吾吾,显然有顾虑。
“知岁。”他抱文鸢的腰,“你说过谎吗。”
文鸢才说谎,脸有些红:“说过,班容不要学我,我是,”她难为情地说,“我是坏人。”
她贴了班容的脸,又应他要求,为他编发。
“知岁,请为我编楚辫,我想让别人一看见我,就知道我是楚人!”
“这样不安全。”虽这么说,文鸢还是满足他了,去撩他的碎发。班容因此看到她的手背。
“知岁,你的手?”
青草滩的伤,不像雁台的伤,可以被衣物掩去,它总暴露,总被人问起,先后有臧复、魏侯夫人、小玫等等人问,文鸢都含混,这次轮到班容,她想了想,从背后搂住班容,埋在小孩的散发里:“这是坏人应受的惩罚。”
门外,息再在等。
编好头发,文鸢也下定决心,去找息再。出门一步见到他,她“嗬”地后退,险些踩到班容。
息再拉住她,没松手。
班夫人从两人手底下钻过去,又牵了班容钻出。
百雉的城墙,墙上有男女,墙外有兵马,长水一样的营帐,人在其中行走,小的像水沫。
息再和文鸢看了一会儿。
息再还没说什么,文鸢先俯身:“息大人,班容找到,我对得起楚王兄了。”她少有决绝的样子。
息再掠一眼她的手背:“你要走?”
“不走,”文鸢余光看墙外,试着找人。她眼力还没有那么好,好在心里知道那人在。
“息大人,我留下,我,我帮助你,”她不是第一次说帮他,却是最诚意的一次,息再将自己的事放在一边,先听她的。
“然后,息大人可以回报我什么,比如,”文鸢提起要求,开不了口,“西北诸国,以,以大宗与小宗为联盟吧。”
“嗯。”
“大宗是义阳国和龙、龙……”
“龙文。”息再补充。
“对,义阳和龙文,”文鸢怕错,怕出冷汗,“我的恩人,哦,那位殿下是大宗之主,所以其余国家的国主和国王子才愿意应他,帮助他。”
息再很久回一句“嗯”。
文鸢掐自己手背,强迫再三,伏地:“大人,等事毕,楚人归楚国,燕赵重修乡里,而大人回省中时,能否放了他。”
她行大礼,在息再膝下。
息再从高处看人,不是第一次。这次却怪异,快感没来,痛感来了,让他皱眉。
“放了他?”息再起初以为,文鸢说的是当涂宫内的西北众人质,后来才明白她说的是晏待时,“怎么放?”
“放他与各部兄弟、各小宗国的朋友回西北,从此不征召,不设典属国,后梁与他再无关系。”
息再突然冷笑。
后梁与他再无关系。这是她言语。
“并且后梁与她再无关系。”而这是晏待时的。
话说得一模一样。息再像被他二人撕开胸臆,只是冷笑。
汗在嘴角滑落,文鸢还没说完:“他们自由,就还以他们自由,大人进取燕国,坐拥天下,任用何人,只放他走吧。”
“文鸢公主,”盛怒让息再失去一些从容,打断文鸢的话,屈膝和她对视,“我在等你告诉我,你能帮我什么,但你——”
但她左一个他,右一个他,为晏待时想了太多,为息再,则像眼下,恐惧和趋避,还不看他。
而他只要听她为他的事。
“我,我不知道,但凡息大人想要的,我都可以……”
城墙上死寂。
息再突然想到某夜,她受伤,对他很主动,又是亲吻又是伸舌头,叫他兄长,把他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