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演员,想演好的作品,想要公正地评价,有错吗?!”
汪悬光没有回答,沉静疏离的态度宛如一堵用冰块搭建起来的城墙,对情绪激动的年轻人毫不在意,又问:
“我阿姐要是同意直播,为什么要你去取奖杯?”
牧逐野一愣,满脸警惕地打量她:“你什么意思?”
“既然直播公开真相,她为什么不直接回家砸,还要你特意跑一趟,把奖杯给她送去?”
牧逐野满眼血丝,像是受到了侮辱,却不得不压着情绪,给对方解释:
“因为那晚是业内的酒局,片方、资方和同行演员在场,他们可以给阿姐做个见证。”
汪悬光眼底如浸寒冰,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话锋一转又问:“我阿姐是第一个买奖的‘水后’吗?”
牧逐野没吭声,直觉问题里有陷阱。
他的确年轻且天真,但在鱼龙混杂的娱乐圈能混出头,靠的不仅是一张“电影脸”。
短短几秒钟的空白里,牧逐野脑中已经顺着这个问题,设想出后面的几个:
——如果秦销不买这个奖,阿姐会拿奖吗?
——不会。因为今年提名的女演员都有大佬捧。
——如果没人买奖,阿姐能凭实力拿到奖吗?
——不能。阿姐的演技没那么出色。
——既然奖是出价高者得,为什么别人可以买,阿姐不可以买?
……
牧逐野咬着牙关,一字一字问得极为受伤:“你不是想说秦销做得对吧?”
汪悬光懒得回答。
牧逐野难以置信,气得浑身发抖:“你已经站在秦销那边了吗?”
汪悬光淡淡道:“我说过,我讨厌你提到她的语气。”
“我、也、说、过、了——”
牧逐野霍然站起,双手搭在石桌两端,躬起后背盯着汪悬光,仿佛一只偏执疯狂的野兽,瞳孔深处光芒瘆亮:
“成为优秀的人民艺术家,是我和阿姐的共同理想!”
汪悬光微垂眼睫,静坐在漫天乱红的风中,对面前情绪激动的年轻人毫无反应,忽然说:“我阿姐没给你看过我和她的合影。”
牧逐野没跟上她的思路:“什么?”
“你不知道她唯一在世的亲人长什么样,”汪悬光语气平淡无波,“这就是‘双向奔赴’?”
牧逐野愣怔住了,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救赎?”汪悬光冷笑着,“不管小男孩,还是老男人,都喜欢救妓女出风尘。”
“你错了!我对阿姐是真心……”
牧逐野的话说到一半,硬生生顿住了。
他的视线越过汪悬光的肩头,惊慌又僵硬,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的瞳孔微微颤抖着。
汪悬光顺着他的目光回头——
远远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离开病房,正穿花拂柳而来。花瓣漫天乱飘,纷落如雨。秦销气度矜贵优雅,西装下摆随步伐微扬。
“慌什么?”汪悬光不以为意,“他是有病,还不至于见个男的就吃醋。”
林间有鸟雀婉转啼叫,衬得四下安静异常。年轻人站直身体,这才发觉方才与汪悬光的对峙,让他背上夹克都被汗浸透了,风掠过掀起一阵寒冷的颤栗。
海棠林并不大,十来步就能走到尽头。秦销踏过泥土,停在石凳旁,锃亮的皮鞋尖沾上些花瓣。
汪悬光背对着秦销,没有起身,仍然安稳地坐在石凳上:“你们认识,不用我介绍了。”
如果不是特别了解她的人,知道她行事风格一向痛快磊落,只会觉得她这句话是在挑事。
牧逐野的站姿十分僵硬,望着秦销,满面的不屈和憎恨。
秦销心平气和地问:“牧先生,来探望盏盏?”
“不用为难疗养院,他们非常尽职尽责。这几个月,我每天都来,却只能进个大门。今天在这儿,是有个要辞职的护士于心不忍,没想到就碰上了你们。你也不用防备我,我马上要出国了,这次碰上也是命运的安排。”
秦销对年轻人的瞪视没什么反应气,定神闲地往那儿一站,就显现出难以撼动的上位者气场。
天边乍一阵风,几枚海棠花瓣落到汪悬光的肩膀,秦销轻轻拂去。
倒也不是宣示主权,仅仅是个亲密而自然的动作,却触动了牧逐野的敏感绷紧的脑神经。
他脸上浮现出破釜沉舟的意气,黑亮的眼睛里冒着两团熊熊不甘的大火,每一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
“我会回来的,秦销。等我回来,我会堂堂正正地带走阿姐。那时候,你再也拦不住我。”
说完他也不管秦销作何反应,再次俯身压过桌面,对汪悬光同样凶狠:“总有一天,我也会证明你错了。”
汪悬光合上手治疗日志,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我从不犯错。”
牧逐野停下脚步,冷笑回头:“是人就会犯错。”
“我的每个决定都是当下的最优解,即便事态暂时背离我的预期,”汪悬光垂落的长睫毛颤抖了一下,目光里透着些难以察觉的古怪:“再烂的牌,我也能打赢。”
“是吗?那我们走着看吧。”
牧逐野无话可说,大步离开海棠林。
叁月末白昼渐长,但日头一落,林间立刻泛起渗入骨的寒意。
汪悬光从石凳上起身,转过身看到秦销,嫌弃地拧起眉梢:“你看我干什么?”
秦销静立在那儿,表情些微古怪,幽邃的眸子里闪动着一丝奇异的光芒,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西天的一抹落照如冷凝的血,横贯苍穹。暮风悠悠刮过海棠树稍,远方火车轰隆而来,带来一声从遥远童年而来的回响:太爷爷,我从不犯错。
刹那间好像数不清的黑脉金斑蝴蝶倏然掠过丛林,振翅时带起相同的灵魂频率,在他胸膛内微微颤动。
秦销摇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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